然后克里斯托夫的怒火就被出现在视线里的莉莉安娜熄灭了大半,她走过自动朝两边散开的仆人走到他面前来,除了眼角红红之外没看到其他异样。
男人意识到,他飞这么远过来、一身狼狈,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来得及去换,就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出了事,她安然无恙,就是最好的结果。
紧接着,他突然感受到了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慌乱。
如果是莉莉安娜想和斯诺怀特跳舞呢?如果是她想被斯诺怀特抱着、靠在他的肩膀上哭泣呢——如果是她……她拒绝成为他妻子的原因,是想成为斯诺怀特的妻子,因为那个人允诺愿意为她付出那个……她要的“爱”呢?
如果那是她的心之所向,他不论胜过福兰特·斯诺怀特多少次,都没办法把她留在身边。
因为莉莉安娜不是笼子里的鸟,她可以毫无预兆地出现在海边,自然也可以出现在雪原——以及这个世界的任何角落,那是她的选择。
多年来的习惯让他即使心中情绪涌动,表面上也依然平静如常。他沉默地看莉莉安娜安排这个,安排那个,看起来她这些天管理家宅颇有心得,带着几分亲昵和热络和福兰特告别,最后才终于转过身来和他目光交汇。
他安静地等待着,看她靠近、轻轻挽住他的手臂,皱着眉头小声问他“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啊?”
莉莉安娜肩膀上的围巾随着她的动作向下滑,柔软的布料也有部分落到了克里斯托夫的手臂上,这轻到近乎于无的重量,却让克里斯托夫心里突然发出了巨大的——比刚刚的那些喧嚣更加响亮的声音。
好吧,如果她要那个……那些所谓的爱,他也可以给,给就是了,只要不背叛赛尔斯的利益,她要多少爱,他全都给她。
在赛尔斯逗留的这些天,克里斯托夫一直在督促自己去想一件事:他真的有那么排斥所谓的“爱”吗?
父亲与母亲接连死去后,他并不是在格外冷酷的环境下长大的,在那段无助又迷茫的日子,堂姐安妮一直都陪伴在他身边,那时候他们形影不离,除非是他说“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那安妮就一定会跟着他。
叔母是内向少言的人,但也小心翼翼地吩咐公爵府上下“一切布置安排如旧,不需要因为我们到来做出任何改动”,在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叔父一家都住在为客人预备的那层楼,直到他本人点头认可叔父暂时代任兰斯洛特家族的家主。
在此后漫长的时间里,叔父是他的长辈,也是他最重要的老师,这一层暂时错位的君臣关系注定复杂,让叔父无法像对待亲生儿子一样对待他,但他能感觉到,在他彻底懂事、成长起来之前,叔父还是在尽力传递他父亲没来得及给他的慈爱和威严。
他还有几任骑士团长的疼爱。叔父的魔法能力平庸,无法亲自教授他太多魔法,他从一个会在梦中引来雷霆击毁庭院中大树的孩子,学着如何驯服狂风和雷暴,如何带着骑士团去征服大海,每一步都有这些老家臣的注视和帮助。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如何单枪匹马冲进风暴里带回一只魔兽——他以为自己是单枪匹马,当他浑身湿透、因为经验不足被垂死挣扎的魔兽差点用翅膀扇落大海的时候,他才知道他的老师们都在阴翳的云层后面注视着他,眼中带着骄傲和对未来的憧憬。
当然,还有赛尔斯的普通平民,他们的每一次出征和凯旋都伴随着数不胜数的鲜花和呐喊,用旧渔船的帆做成的旗帜在街道两边用力挥舞,母亲们热情地举起她们臂弯里的婴儿,希望能得到他的祝福,光着脚的孩子追在骑士和护卫的马后奔跑,渴望有朝一日也能成为追随他的一员,他们对他的爱包含对他的家族的忠诚、对他的魔法的臣服、对他所指向的更美好的未来的渴望,如叔父所说的,如父亲所说的,如兰斯洛特每一位家主所告诫他们继承人的——这是荣耀,更是责任。
事实是,无论克里斯托夫如何回避,他都必须承认,他得到的“爱”,应该比王国的绝大部分人都多,他根本不排斥“被爱”,他所恐惧的只是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