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贝蒂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能适应这种不见天日、没有任何赞美和虚名围绕的生活,她不敢让这个小屋的左邻右舍发现自己的存在,无事可做的时候就去翻看邦德先生的那些药方,渴望从中找到医治自己脸颊的良药。
但邦德先生并不觉得那些伤疤有多严重,老人担心的是她仍然会断断续续地流血,念叨着要想办法给她找一些更好的药材,在一些只言片语中,贝蒂惊讶地意识到,这个老人和瑞拉·格林有些关系。
贝蒂·莫德从前的社交圈里并不包含瑞拉·格林,任凭那个女人在首都学院因为什么事情风头无两,她平民的出身就注定贝蒂不会多看她几眼,贝蒂对瑞拉·格林的所有印象都来源于“这个人和莉莉安娜·斯诺怀特走得很近”——而这个事实就足够引起贝蒂的厌恶了。
但对于那时候的贝蒂来说,她如今必须依靠邦德先生才能生活,所以那些心底里翻涌的情绪——无论是正面还是负面的,都改变不了什么事实,女人只能沉默地听着老人的叮嘱:如果以后发生什么事,你可以想办法去救济院找人帮忙。
真是可笑,贝蒂·莫德想起她曾经满心恶毒地诅咒过莉莉安娜·斯诺怀特,却没想到转瞬间自己更接近自己向神明描摹的那个凄惨下场。
当然,这种事,她不会蠢到对瑞拉·格林和盘托出,哪怕莉莉安娜·斯诺怀特已经离开了首都——以兰斯洛特少公爵未婚妻的身份,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的胃都在抽搐。
女人不是没有想过死,但是她害怕,一个人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时不知道把剪刀之类的利器握在了手里多少次,但最后还是不敢对自己下手。
“然后就到了那些人到邦德先生的家里去,他们没有发现你。”瑞拉点点头,她没有太多心情去顾及贝蒂的难过,她在心里把各种事情都串联了起来,“挺幸运的,如果他们把你带走了,你估计活不了。”
“我当时正在堆放药草的地方……我有时候也想帮一点忙,但是不想让邦德先生发现我有什么元素的魔法,所以他不在的时候,我会去照看一下那些东西。”贝蒂抽了抽嘴角,“然后我听到声音,来不及想什么就直接把自己藏到了草堆里。”
“我听到乒乒乓乓的声音,然后他们大声说话……那时候我就知道不好了,但是我不敢动,只能祈祷他们赶紧走。那些人来了我藏身的屋子,但那里面味道很大,领头的人打了几个喷嚏,大概是觉得里面没有值钱的东西,就走了,他们离开很久以后我依然不敢动。”
女人当时处于极端紧张的状态,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裙摆都被从身体里流出的血打湿了,她愣了好久才从药草堆里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向大开的门外跑去。
贝蒂·莫德后来都不太理得清自己当时心里在想什么——脑子里好像有很多个声音在同时说话。
“以后该怎么办?”
“我该去想办法救人。”
“疯了吗?要是在街上被人认出来——被大皇子或者弗洛伦萨叔叔的人发现,会死的!”
“但如果没有邦德先生,我早就死了。”
……
贝蒂自己说不清楚,最后驱使自己跑向救济院方向的,到底是“不想死”的心情更多,还是试图救邦德先生的心情更多,女人把自己裹得紧紧的,唯恐让人认出自己来,好在她曾经多次出入位于平民区的典当铺,对这里的街道还算熟悉。
她不敢告诉瑞拉,邦德先生那天出去,应该是因为她一直说她想吃点儿酸甜的东西,她觉得每天的食物令她食不下咽,这段时间集市上没有什么好东西,老人便想起了郊外有片果林,觉得救济院的孩子们应该也会喜欢野果,于是便出发了。
贝蒂自始至终都没有告诉邦德先生她的名字,所以老人一直都只称呼她“女士”,她记得那天早上,老人对她说:“女士,我会晚回来,吃的东西都放在厨房里,如果你想喝汤,需要自己生火。”
老人一直都是这样的,除了确认她身上的伤口和病情,他从不会找借口触碰她的身体,对于她那些繁多的要求也只是默默地听着,选择性地完成一点儿。
从遇到他,到他仓促地死去、在今天彻底沉眠为土地的一部分,贝蒂都不明白,老人为她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她明明已经一无所有。
但是她也隐隐约约知道,正是因此,她在几乎是爬到救济院的台阶上时才会拼命喊叫着瑞拉·格林的名字,在那一刻她忘记了前面人生的那些浅薄的嫉恨,她因为下腹疼得快要晕过去,但是她还是努力搜刮了脑子里知道的一切。
在那一刻,有一个想法在贝蒂·莫德的脑海里一闪而过,虽然她后来不记得,但是在那个瞬间,女人觉得,老人是比自己更值得活下去的人,如果献上自己这张已经不再美丽的脸庞和这被背叛了多次的人生,能够让老人活下去,她是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