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做梦,”瑞拉看出了克劳尔心中所想,她握住克劳尔的手,让他的手心更紧密地贴住她的脸庞,“你看,我确实在这里。”
“但这样没关系吗,”克劳尔愣愣地问道,“你觉得我……我杀了……”
“克劳尔,我是这么想的,过去的事情都是无法改变的,脑子里就算想再多如果当初,都只是空想罢了,”瑞拉用清脆的声音和果断的口吻中止了克劳尔再一次强迫症一般的回想。
她继续说道:“你很在意我怎么看待现在的你,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我仍然觉得你是一个好人,在我心里,你仍然是以前那个愿意去救济院,陪着我去救邦德先生的克劳尔。我相信你,所以我努力地说服其他人,我们大家一起把你救了出来,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基本都是对的,我好高兴大家愿意相信我,我更高兴我没有相信错你。”
克劳尔蠕动了一下嘴唇,他突然觉得之前遭受的那些折磨都不算什么,所有的坚持都是值得的,所有的反抗都是值得的。
“我当时被关起来,对我父亲说,我什么都愿意配合。”他低声对瑞拉说,“这都是违心的话,我那时候想,如果我被关起来,那我什么都做不了,我那时候全部的梦想就是再见你一面,然后我可以为了赎罪去死——”
“那可不行,你已经听我说了,如果大家不团结起来,那这个世界就快毁灭了,”瑞拉言辞恳切地说道,“我知道我说的三言两语没办法减轻你心里的感觉,之前没能救下邦德先生,我的心里也难受很久很久,哪怕到现在我也不敢说,我完全释然了这件事。”
克劳尔愣愣地听着瑞拉说话,当她挪挪椅子坐得离他更近些的时候,他不再试图逃离了。
“你看你能不能这么想,首先你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母亲还在,我还在,你爸确实不是个东西,我们会想办法把他抓回来审判的,就不说他了。”瑞拉说道。
“你无法完全独立于你的家族,就像你没办法剜出身体里属于莱恩的那一部分骨血,从此宣布和他们没有关系,但我想,对于还活着的所有人来说,比起一个满怀愧疚决定以死替家族谢罪的克劳尔·莱恩,他们如今更需要的,是一个愿意用自己的力量给他们铸造庇护所,保护他们度过末世的克劳尔·莱恩。”
她顿了一下,看克劳尔没有打算接话,便打算一鼓作气把心里想的全部说出来:“我每周都在圣神殿听各种人的声音,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渴望活下去,替他们完成这个愿望,才是真正有意义的赎罪,你说呢?”
当莉莉安娜从南方回来,再次去看望克劳尔时,青年已经将他亚麻色的头发剪到了从前的长度。
他整理了仪容,以得体的礼仪邀请莉莉安娜进屋入座,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大束新鲜的花朵,让庭院的芬芳得以在室内延续。
“看来瑞拉才是最好的良药。”莉莉安娜开了个玩笑,“你恢复得比我想象中快。”
“瑞拉和我说了这半年外面发生的所有事,”克劳尔也坐下,说道,“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和您说过,我非常愿意——”
“哎呀,你知道瑞拉当时是邀请我以什么身份参加她的结婚典礼吗?”莉莉安娜挥挥小手,“她说我是她的姐妹,所以我的男人也跟着我一起去吃饭,对我来说你也一样,复杂的尊称和礼仪,小心推敲的言辞,全都免了吧,我也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
“除非你很介意我收回莱恩家族所有的贵族身份,你也就不能再世袭公爵的爵位了。”莉莉安娜用开玩笑的口吻询问道,眼神却闪过一丝犀利,“你介意吗?”
“不,”克劳尔语气坦然地回答道,“这反而让我觉得轻松,我如今也仍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米里德。”
“你可以再调理调理,”莉莉安娜掏出怀表看了看,“但在夏天过去之后,也就是秋收的时候,我可能需要你去接手一些米里德的事情,届时我会给你一个大臣的身份——以及,虽然听起来这种许诺很缥缈,如果这个世界的日历不会再三百多天后就戛然而止、再无新页,我想我会在那时候,给予所有付出努力的人一份应得的荣耀。”
“你不用担心,”和从前反反复复说着“我确实不如我的兄长”时不同,克劳尔的眼神里不再有一些刻意掩藏心绪的迷雾,这让他那双金色的眼瞳更加接近窗外灿烂的阳光,“我如今真的已经不在乎这些。”
他双手交叉,这些天他手指颤抖的频率和幅度都在明显下降:“身为圣神的信使,瑞拉注定会背负很多人的期待,虽然圣神让我和她成婚是你们制造的谎言,但我如今想做的,就是帮她分担这一切,这其中也就包括听从你的安排,这都是我的真心话。”
“那么,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莉莉安娜点头,“等你不再需要天天服药后,我会另外找地方给你住,现在你可以出门了,但不要离开首都,以及需要有皇家骑士跟随。”
“好的。”克劳尔点头。
“哦对了,”女人的语气一下子变了,这让她刚刚周遭出现的一点点上位者的威严一扫而空,她歪歪脑袋,“我可以把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转述给福兰特吗——你知道的,他是瑞拉的亲哥哥。是这样,自从瑞拉宣布嫁给你之后,他嘴角边就一直长燎泡,瑞拉治好一个又马上长另一个,看着怪可怜的。”
“可以,”克劳尔再次点头,“如果有必要,我也可以当面和他谈。”
“算了,让他也缓一缓,改天大家一桌吃个饭。”莉莉安娜站起来后拍了拍克劳尔的肩膀,“哦对了!不管夏尔洛那家伙以什么名义邀请你去什么地方,你都不要应声,千万不要去,记住了。”
“因为他会想办法对我发起致命攻击,以验证那个预言是真是假吗?”克劳尔第三次点头,“瑞拉已经和我强调了很多次,我答应了她,绝对不会去的。”
“我很高兴你和瑞拉能心平气和地把那个预言的事情说清楚。”莉莉安娜又拿出怀表看了一眼,侍女已经走过来让她戴帽子,但她决定迟到一小会儿。
“嗯,”克劳尔回答道,“瑞拉说,先别管它,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们既然连‘那个神明’的神谕都敢于反抗,一个信使在几百年前的诅咒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听就是瑞拉会说出的话,”莉莉安娜粲然一笑,“克劳尔,我读过很多关于预言的故事,里面的桥段总是人们尽力避免预言成真,却在逃避的途中最终走入它的圈套,我真心希望你和瑞拉能脱离这个套路。”
在戴好帽子后,女人并没有走下台阶,她看上去很赶时间,向前走一步后直接消失在了克劳尔眼前。这还是克劳尔第一次见识莉莉安娜的瞬移魔法,虽然已经听瑞拉详细说明过,但亲眼所见还是站在原地愣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