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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风裹挟着湿气卷了进来,傅娆膝下有了湿意,浑身僵得厉害,明明是暖和的四月天,她却忍不住颤了几下。
眼眶涌上细细密密的酸楚,赶在泄『露』情绪之前,她立即别开面庞,眼泪被火光映得滚烫,咸咸的渗入她唇齿,她嚼了嚼,只觉满腔苦涩。
她背对着他,瘫坐在布席上,脑子一片空白。
他就在身边,他就在眼前。
怎可,怎会
最涌上来一股欲逃的念头,可转瞬又,他该是没认出她来。
她骤然离开,反而引起他的怀疑,他那英明,她不『露』出端倪。
旋即心空空落落的,仿佛茫茫大海被风雨吹打的扁舟,惶惶不知归处。
她从未,有朝一日与他在这样的荒郊野外重逢,尤其,他还带着那夜赠与他的绣帕。
遥当年,他赖在她闺房不肯回宫,硬求她一物做个念,她便将这枚绣帕赠与他。
这些年即便不用刻意打听,多听闻朝廷一些风向,知他御驾亲征,整整三年都在西北整顿边防,有他亲自坐镇,这些年戎狄不敢南犯,他亲自领军将防线拓宽,文治武功,实属罕,被誉为“乾宁之治”。
她曾猜,年号“乾宁”是否与她有关,今日“亡妻所赠”四字给了她答案。
她以为,他早该将她忘得干干净净,甚至与后宫妃子双宿双飞,不曾,他将自折腾成这番模样。
傅娆心仿佛被什掏空似的,又塞进来诸多捉『摸』不定的念头,将原平静的心湖给搅个天翻覆。
与他分离整整三年半,她得很好,很充实,她在潭州遇了她的师傅陈一山,师傅闻潭州瘟疫,赶来援助,在师傅的帮助下,她金蝉脱壳,后与师傅一道自潭州进入湘西苗疆之,她在苗疆待了整整一年,生下笨笨,编纂《『药』典》,现在这本典籍又被她扩充了苗疆之的『药』材古方,以及巫蛊之术,她为此兴奋之至。
笨笨满周岁后,她与师傅出山,一路北上,沿途采『药』辨方,搜集医案『药』方,充实《『药』典》,她收获太多太多,压根没闲工夫其他,只偶尔旧人入梦时,他的面容不经意从她心底滑,随后涌上涩涩的酸楚。
那份被刻意压下的仰慕化作祝福,望他安好,她时常,他该是很好的。
可现在,他就坐在她身后,看起来很不好。
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弥漫在她周身,她视线渐渐模糊,思绪昏沉。
裴缙陷入沉沉的思绪,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怔怔望着烛火出神。
这三年来,他将朝政交给内阁大臣,私下不是不担心的,虽是奏报如常递到他这,可君王不朝,必定会让某些野心者滋生妄念,战事结束后,他将善后诸事交给心腹将领,乔装简行回京,半路闻龙舟突发事故,折道来了通州。
他原是打算亲自去医营瞧一瞧,听闻谢襄在那边便止了步,谢襄极是聪明,对他又熟悉,怕是会认出他来,是以在此停留,让侍卫前往暗探。
裴缙脑海将龙舟牵扯的各方势捋一捋,心中有大概。
思忖完,朝傅娆瞥了一眼,她抱着一块干粮,如何都啃不下去。
“怎了?”他轻声问道。
傅娆颤了颤身,不敢瞧他,只僵硬回着,“没什”目光瞥他依然握着那绣帕,似极是珍重,鬼使神差试探道,“您与妻子感情该是很好吧?”
裴缙闻言,抿了抿唇,唇齿咂『摸』着几分苦涩,缓缓摇头,
“我爱她,她却不爱我。”
傅娆的心仿佛被重重一击,怔忡着,语气生硬道,“怎会呢”
“她不爱你又怎会嫁给你”
裴缙许久未回她的话,他闭目养神,不知在什,低低咳了几声,疲惫嗓音涩如许久不曾拨动的弦,低喃道,“她并未嫁给我,她不乐意”
他的话仿佛刀子划她的心,她笨拙咬了一干粮,艰难吞咽着,含糊不清道,“既然她不爱你,不懂得珍惜你,大哥不如再找一个,天底下总有比她好的人”
裴缙只当年替他打抱不平,慵懒了,信手将绣帕塞入胸,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比她更好,但,我就喜欢她自有了她,再瞧不上别的人”
傅娆闻言心浪滚滚,身软如绵。
她一直以为,他对她的执念该是来自帝王不容忤逆的威严,又或是一时新鲜,甚至可真的与珍妃有关,而非是真心喜欢她。
时隔多年,在这破庙相遇,她原的笃定竟是有了几分动摇。
喉咙被细碎的干粮给噎住,她忍不住呛了几声,干着问,“她是个什样人,值得您这放在心上?”
裴缙恍惚着,这多年,谁不敢在他面前提傅娆,其实,他别盼望有人提她,他害怕自渐渐将她忘却。
每每回京,他都要寻傅坤说一会话,可那小子仿佛极是忌讳与他谈及傅娆,偶尔大胆拒诏,与他姐姐『性』子真是一模一样。
裴缙爱屋及乌,对傅坤比任何人都要好,每回从边关捎玩意儿给几个孩子,都不了傅坤一份,可傅坤不以为荣,反以为忧,这一点又像了傅娆,越像她,他就越喜欢。
这是头一回有人问起傅娆,裴缙如同打开话匣子,将遇傅娆的点点滴滴悉数道来,
“她呀,与众不同,你说她温柔娴静,她偏偏钻到山窝采『药』,别人瞧了我,怕得跟什似的,她却胆大包天,试图带着我的孩子离开,明明鬼意着多着,在我面前却装得可怜兮兮,她不知,我呀,早将她看得透透的,就看着她折腾呢”
裴缙说到最后自都了起来。
傅娆却当场呆立,她当初隐瞒孕象,明明是欺君大罪,在他眼倒成了趣事。
悄悄觑他,他眉眼如驻春晖,说起她的每件事如数家珍,神『色』中的宠爱与思念做不得假她真有这好吗,在他眼倒成了完美缺的人,她确实比普通姑娘干一些,胆子大些,却不至于叫他惦记在心坎上。
或许,感情这种事没有缘由,爱上就爱上了。
傅娆悄悄躲脸去,任由泪水肆意,心溃如『潮』。
风雨交加,急一阵,缓一阵,天『色』彻底暗下。
一辆低调的马车缓缓停在庙前,一侍童装扮的面生内侍下了车来,迎裴缙上马车。
裴缙回眸朝傅娆道,“来,小兄弟,我送你回去。”
傅娆哪敢,起是拒绝,裴缙指了指乌沉沉的天及绵延的雨势,
“你年纪小,一人躲在这破庙遇了歹人,如何是好?放心,叔叔不是坏人,你上车便是。”
他蹲在车厢门朝她伸手。
傅娆环顾一周,确实心有余悸,更何况家中有稚儿,便磨磨蹭蹭上了马车。
车厢内干净舒适,还备了一壶热茶,裴缙给她斟了一杯,傅娆喝下,浑身通泰,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容,
“大哥,您得注意身子,咳嗽拖得太久,会伤及根本,不是好事。”
裴缙并不辨驳,眉眼温润道,“好。”
了一道山,便进了通州城,通州毗邻京城,为京杭运河之端,是南来北往集散之,人稠密,繁荣昌盛。
马车入了城,喧嚣迎面扑来。古朴的宫灯沿街妆饰,清风拂,摇落满城辉芒。
烟雨朦胧的街道,依然人影穿梭,有带着斗笠挑着担儿的老汉,有吹着葫芦丝走门串户的货郎,鳞次栉比的商肆大门敞开,精明的小二拢着袖眯眯问,“客人,打尖儿?”
傅娆一路假寐,不敢与他搭话,她嗓音虽作了处理,却不敢大意,入了城,她掀开车帘往外瞄,寻了一处离家远的儿,立即告辞下车。
裴缙对面前这位年极有好感,只觉她一举一动格外吸引他,待她下车,掀帘朝她挥手示意,
“小兄弟,你我有缘,倘若以后遇着困难,去城北九如胡同的四方阁求助,会有人帮你。”
傅娆道了谢,目送他远去,方又寻了车马行,租了一辆马车回府。
她师傅走南闯北,居定所,师母却在通州开了个医馆,早年师母滑了胎,自那之后再没怀身子,后夫『妇』俩收养了陈衡,陈衡不肯继承衣钵走了仕途,陈一山『性』子孤傲,与他断了来往。
傅娆带着孩子与陈一山回到通州,便打算在这久居,通州离京城近,她得了空便可回去探望母亲与弟弟,若真有事,顺流而下,可回青州,或去扬州,都极是便利,是以在附近胡同深处买下一院子,与陈一山的医官只隔几个门户,平日相互照应。
傅娆所住这一带为眉山胡同,依眉山而筑,外外有九曲三弄,住着的大都是本百姓,朴实热情,师母曹氏在此住了二十多年,她为人慷慨,救死扶伤,在这一处极有善名,等闲人都要给她面子。
胡同门矗立着一高高的牌坊,牌坊有了些年份,漆灰剥落,年久失修,两侧各有一颗根深叶茂的大槐树,风水极好,人杰灵,牌坊外往南走百来步,有一条小河,名为眉山河,眉山河附近拥簇挤着酒肆茶楼,平日通宵达旦,极是热闹。
这一带算是通州城的老城区,早年极为繁盛,后来运河疏通后,百姓皆搬去运河附近杂居,这些依山的老城渐渐没落。
雨不知不觉停下,傅娆在牌坊边下了马车,塞了银子给车夫,背着行囊往走,心下琢磨着,明日要不要带着笨笨去津的表姨家住一阵子,待他离开再回来,可一思及他刚刚那模样,傅娆心中五味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