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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娆额头撞在他坚实的胸膛,原本略有些晕沉的脑筋越发一晃。
“娆娆”
男人声线清润,在她耳畔拉得老长,仿佛蛊惑的钩子,一点点吞噬她的意识。
晨起她吃下的膳食悉数吐尽,又匆匆赶去皇后宫中,皇后虽给她准备了点心,她却不敢吃,怕万一孕吐引起周行春的怀疑,是以一直忍着。
刚刚给皇帝看诊,跪了片刻,已是强弩之末。
眼下,她极力压下胸口不适,怕被他看出端倪,强拽着他胸膛的衣角,埋首在他怀里,胸口那股恶心强劲地往上窜,逼得她眼眶渗出些许泪来。
“娆娆,你怎么了?”
皇帝注意到她刚刚是脚下踩空,也已察觉她神色不对劲,低头去瞧她,却见她罕见藏首在他怀里,只费劲摇头,不肯吱声。
皇帝心中起疑,扶着她的肩,欲将她小脸掰开一些。
傅娆用极大的毅力压下不适,在他怀疑的档口,抬起湿漉漉的眸眼,无力道,“陛下,我只是饿了我起得晚,耽搁了早膳,又去了皇后娘娘宫中,至今不曾进食”
她声音太柔,纤弱无力,眼巴巴的,皇帝瞧着心都软了,“难怪”凝眉朝外吩咐道,“冷怀安,摆膳!”
傅娆听见脚步声,垂下眸,身子恢复了些许力气,便不着痕迹从他怀里起身,挪着腰身往下跪去,抬袖悄悄擦拭了唇角溢出的口水,将脸埋得很低,暗自喘气。
冷怀安挥手,带着一众内侍上前摆膳,又亲自在一旁试菜验毒,确认无误方侍立。
皇帝端坐在塌上,定定望着傅娆没动,抬眸瞅了一眼冷怀安,道,“传一盅燕窝上来。”
“是。”冷怀安退下去吩咐。
傅娆不由望了皇帝一眼,皇帝抖了抖衣袖,接过内侍递来的湿巾净了手,又接了一块递给傅娆,傅娆连忙双手接过,擦拭完递给内侍,望了一眼桌案,挪着膝盖过去。
皇帝瞧了一眼她膝盖,温声道,“坐起来用膳。”
傅娆犹豫了一下,“陛下,这不妥”
皇帝淡笑,“你做的不妥的事还少吗?”
傅娆语塞,耳根微微泛了些红色,她身上背着几条欺君大罪呢,干脆扶着桌案小心翼翼起身,挨着锦杌坐下。
皇帝先动了下筷子,示意她开吃。
傅娆立即抱着釉里红的小碗往嘴里扒了几口饭,吞了几口米饭,人舒服不少,立即有内侍上前欲帮傅娆布菜,皇帝抬手,示意人下去,自己揽袖替傅娆夹了几样菜,
“司农监前段时间在万寿山下种了一块地,说是南洋那边传来的食物,叫洋芋,御厨将它油煎,洒些葱花佐料,味道不错,你尝尝。”
“这是一品罗汉面筋,一品油碟果火烧,还有素脍三鲜”皇帝将内侍布在自己面前的几样小碟悉数推到傅娆跟前。
傅娆咬了几口那洋芋,软糯不腻,连连点头,“陛下,味道不错。”见皇帝没动筷子,她含糊道,“陛下,您也吃呀。”
皇帝笑了笑,又亲自给她盛了一碗蘑菇人参炖豆腐。
清香四溢,极有食欲。
只是闻着似有山楂味,些许是皇帝胃口不佳,御厨添了山楂开胃,可怀了身子的人却是不宜吃山楂,尤其是孩子刚上身,吃山楂容易落胎。
可是圣上所赐,论理是不能推辞的。
傅娆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轻轻小抿一口,便置于一旁,继续抱着饭碗扒饭。
皇帝注意到她的动作,“你不喜欢喝?”
“倒也不是,我饿了,先吃饭”傅娆错开他的视线,低眉顺眼答着。
皇帝失笑,他头疼,确实没什么胃口,不过为了陪傅娆,还是用了一些,后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小酒,犹豫了一下,又替傅娆斟了一小杯,
“喝点酒,暖暖身子。”
他缓缓将酒盏往她跟前一推,目光注视着她一动未动。
傅娆轻轻瞥了一眼那酒盏,紧张得额尖渗出细汗来
怀孕不宜饮酒。
这是人人皆知的事,皇帝这是在试探她。
傅娆将嘴角的油光一抹,接过他递来的酒,柔声道,“谢陛下。”举盏欲饮,却被皇帝骤然按住,他神色辨不清喜怒,只叹声道,“朕忘了你不舒服,还是喝茶吧。”
“无碍的”垂眸瞥了一眼那浓烈的酒液,橙黄,清透,当是橘子酿,不多饮便是。
她抬着酒盏欲喝,手臂却依然被皇帝箍着,
这回脸色不那般好看,只将她酒盏夺过来,自个儿饮尽,淡声道,“待会还要喝燕窝,燕窝不宜与酒同饮。”
傅娆笑了笑,“也罢,待过几日周太医与我把了脉,再喝不迟。”
神情极是坦荡。
皇帝觑着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陛下,臣女去给您开方子,你先歇着,再过一刻,将那药贴撕下便可。”傅娆吃饱喝足,将医囊背起,小心翼翼往后退离。
傅娆用了午膳,人精神不少,去到侧殿开了方子,着人去抓药。
等待的空隙,她出了奉天殿,来到殿外白玉石栏,迎面是密布的凉风,驱散她心头的躁意,她扶着那祥云纹望柱远眺,远处层楼叠榭,红墙琉瓦,金碧辉煌。
这个季节并无什么新色,唯有少数枝叶挣扎出些许翠色,虬枝枯干被红墙映衬,别有一番萧肃之气。
药煎好后,送与皇帝服下,傅娆便要离开,怎知冷怀安笑眯眯拦住她,
“县主,陛下用药后向来得有太医守着,万一有个状况,谁也不好交代。”
傅娆忍了忍,只得折回厢房,她累极,干脆合衣躺下午歇。
她这一觉睡得沉,直到有人拍门方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何人?”她趿鞋下榻,披上外衫,匆匆穿戴开门,
暮色氤氲,厢房外的宫道已点上一排八角琉璃美人宫灯。
晕黄的灯芒下,现出贺攸一张怒极的脸。
“傅娆,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给陛下开这等虎狼之药!”贺攸手捏药方,指着上头一方‘海茵草’,牙呲目裂喝了一句。
他也是今日申时末方知皇帝病下,匆匆赶来奉天殿,来时皇帝已服药睡下,他悄悄给皇帝把了脉,寻到傅娆给开得方子,一眼瞧见海茵草,气得额头青筋暴跳,他是个急性子,当即便来拍傅娆的门。
“陛下睡了整整两个半时辰还未醒,全是因你这海茵草之故!”
傅娆被他惊怒的神色吓到,一时未回神,待细看方子,方整理思绪,回道,“贺太医,我知海茵草之效用,陛下先感风凉,引起偏头痛,他又睡眠不好,再加之鼻堵严重,是以我加了一味海茵草,此药可以”
“我懂!”贺攸急忙喝住她,四下瞧了一眼,见小黄门均远远退开,贺攸不由放低语气,暗怒道,“你确实是在治病,你的药方也无碍,可你知那里躺着的是何人?是当今圣上啊,外头有多少大臣等他示下,你一记海茵草将他放倒,万一内阁大臣责备起来,你我脑袋不保!”
傅娆闻言,登时冷汗涔涔,立即明悟道,“我明白了,贺太医,我错了,我以后定不会这样”
贺攸气得咬牙,眼睑血色弥漫,跺着脚低斥道,“你最好祈祷陛下醒来,不治你的罪。”
见傅娆被他吓得面色发白,摇摇欲坠,贺攸一时不忍,又放缓了语气,“你呀,像极了我年轻时,你刚任太医,莽撞了些也是人之常情。”
皇帝这一觉睡到戌时末方醒,睁眼后,头已不痛,神色清明,身子更是清爽得很,已无晨起那般头重脚轻,正要问什么时辰了,起身瞧见两人跪在自己塌前。
正是傅娆与贺攸。
傅娆神色倦怠,瞧着像要睡着,发觉他醒来,顿时满脸愧色,伏地哭道,“请陛下治罪。”
皇帝疑惑地将目光挪至贺攸身上,贺攸早已是满头大汗,战战兢兢道,“陛下,是臣管教不当,以至傅娆给您下了些虎狼之药,才致您昏睡这般久,傅娆年纪轻,她不懂事,又是初为太医,下手没轻没重,一切皆是臣的错,是臣没教好规矩,臣一力承担罪责。”
皇帝笑了笑,坐起身,口中干痒,接过冷怀安递来的茶,抿了几口,清了清嗓子道,
“朕当是什么事,先起来。”
贺攸先起身,转眼见傅娆跪着没动,一时膝盖也有些打软,一五一十将事情道出。
皇帝思忖片刻,神色凝然,“这次不怪她,是奉天殿未按太医院规矩行事,请了她一人来此。”
冷怀安闻言立即跪地不起,“都是老奴的错。”
皇帝凉凉瞥了他一眼,语气沉下,“来人,冷怀安枉顾圣意拖下去杖责二十板。”
“老奴谢恩,老奴这就去领板子。”冷怀安不敢有丝毫辩解,匆匆领板子去了。
贺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打了司礼监提督?
他回眸去瞧傅娆,傅娆却将头埋得低低的,心中泛虚,并不吱声。
贺攸也不敢问,只得回禀道,“陛下,不知您身子如何了?”
皇帝神情通泰笑道,“实话说来,傅娆的药极好,朕已不头痛,以往你们下药,可没她没么精准,称得上药到病除。功过相抵,朕就不赏也不罚了。”
贺攸心中松气,面上却请罪道,“她那是胆子大,您能宽恕她,是她的福分。不过换做是臣,实在没胆子开这等药,您不追究,怕内阁那帮老夫子追究!”
“哈哈哈!”皇帝颔首,“朕明白,你是老太医了,妥当点好。”
贺攸连连点头,将额尖汗水擦拭,问道,“陛下,你看,今夜可否准许臣守在这里,以防您有不适”
皇帝沉润的眸间不曾显山露水,淡声道,“不必了,你执掌太医院,琐事不少,回去当值吧,朕需要你,自会传你。”
贺攸不放心,却又不敢置喙,侧身吩咐傅娆,“傅娆,今日是你闯的祸,你留下来。”
带着命令的口吻。
傅娆自是不情愿,她暗暗朝皇帝瞥了一眼,皇帝无视她求救的目光,自顾自喝茶。
傅娆退而求其次,小声恳求道,“那我可以先回一趟太医院吗?我想取些东西。”
贺攸拼命给她使眼色,“你糊涂了,还有什么事比陛下安危重要?你需要什么,说出来,我待会着人送给你。”
她想要安胎药。
傅娆暗暗咬牙,不情不愿点了头,“我知道了”
皇帝抿嘴一笑,扶着茶盏正色道,“贺攸,你退下”
贺攸只当叫他与傅娆一道退出暖阁,于是将傅娆也扯走了。
皇帝:“”
他当初为何要提拔这个缺心眼的人当院正,那谭正林就比他激灵多了。
罢了,太医人品为上。
皇帝也没再传傅娆,他一整日未视朝,大臣该等急了,于是着侍卫去前廷宣当值大臣入奉天殿议事。
忙到子时结束方回房,他未急着就寝,而是来到了傅娆的厢房。
夤夜,房内点了一盏银釭,他轻轻推门而入,烛火被风一裹,忽明忽暗。
他来到塌旁,掀开帘帐,瞧见她瘦小的身子窝在那鸳鸯衾被里,小脸被那殷红映得越发白净,他探身过去,将她额前的碎发别开,指腹轻轻摩挲她滑嫩的脸颊。
好像瘦了些。
睡梦里的傅娆触到温暖所在,下意识朝他手掌靠来。
皇帝干脆褪鞋上榻,挨着她侧躺,将一只手搁在她脸颊下,傅娆极是满意,闭目嘤咛了一声,巴掌大的小脸悉数落在他掌心。
他手掌被她压下,拇指指腹勾了勾她鼻梁,傅娆顿觉酥痒,皱着眉蹙了蹙鼻尖,小嘴跟着一瘪,模样十分俏皮。
傅娆感觉到一丝吐息,下意识往他的方向挪动。
她只着一身雪白的中衣,领口微乱,露出一截皙白的颈子来,软软的一团拱着被褥,一点点蹭到他怀里。皇帝幽黯的目光沉了沉,任由她往他怀里拱,眼见那细白的小手已探出被褥,担心她冻着,只得将那被褥往自己身上扯了扯。
不可避免的想起那个晚上的她,瑟缩在他腋下,像受惊的猫儿,楚楚可怜,颤抖着吸取他的温暖。
密密麻麻的胀感似蜘蛛网一点点往四肢五骸蔓延。
修长的手指握着她的柔荑,缓缓收紧,终是叹息一声,将她往怀里一带,拥着她入睡。
皇帝这一觉睡得好,睁眼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倾吐的声响,他倏忽睁开眼,却见傅娆拨弄着耳鬓的发丝,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隔着帘帐,二人瞧见了彼此,皆是一愣。
傅娆执帕轻轻擦了擦唇角的水,略有些局促朝他走来,也不瞧他,俏脸微的一红,屈膝道,“给陛下请安。”
怎么不声不响往她房里来了。
皇帝也瞧出她不快,稍稍有些尴尬,他坐在床榻上未动。
傅娆怎么可能去责怪一位帝王,只得伏低身子,挨着脚踏跪下,去给他探脉,默了一会,起身道,
“陛下,您身子已无大碍”傅娆垂眸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皇帝晓得她这是想离开。
他将门口的小金子唤了进来,平静问道,“周行春何时当值?”
傅娆心募的一慌,这是听到她呕吐了吗?
心砰砰乱跳,眼神也空空落落的。
小金子悄悄往傅娆瞄了一眼,会意,回道,“奴婢问过,周太医连着当值了七日,贺太医给他准了两日假,论理得后日来,您若要传他,奴婢这就派人去接他入宫。”
皇帝默算,离上回给她把脉只过去了不到四日,他抬眸朝傅娆望了一眼,见傅娆眼皮耷拉着,神色恹恹的,没什么表情,他默了片刻,道:“无碍,等两日更好。”
等两日脉象更为准确。
他不想再听到模棱两可的结果。
虽然,已不敢抱什么希望。
“朕要去朝堂,你回太医院歇着吧。”
傅娆如释重负,屈膝道,“谢陛下。”
趁着两日的光景,她得想个万全的法子,蒙骗过关。
偷偷扎针终究是冒险了些,过了数日,孩子脉象更加明晰,她要弄些药灸,贴着几处紧要穴位,避过周行春切脉。
翡翠宫内,淑妃被宫人簇拥着坐在妆台前梳妆。
自昨夜听到那个消息,她一夜未眠,晨起眼下一片乌青,宫人遂费力遮掩,可淑妃瞧见铜镜内如同女鬼般的自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青芹怎么还没回来?”
言罢,只见门口闪入一道匆匆的身影,
那名换做青芹的心腹宫女疾步进来,朝淑妃身旁其他宫人使了个眼色,众人悉数退下。
她亲自上前,捧着淑妃一头秀发,望着镜子里的她,眉心紧蹙道,
“娘娘,昨日听到的那个消息,该是属实了,奴婢今日晨起悄悄去探听,得知那傅娆昨夜便在奉天殿给陛下看诊,论理陛下的病,她哪够格瞧,定是陛下对她有旁的心思”
“胡说!”淑妃怒喝了一句,气得胸膛起伏,“她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别人不要的破鞋,陛下怎么会看得上她?她借御医之名看诊是假,伺机勾引陛下是真!”
“我就料到,她不是个好东西,定是记恨平康与本宫,想一步登天对付我们!”
昨夜青芹去尚宫局领时新的果子回宫,途径一花园,听见一扫地的小宫女与另外一人窃窃私语,说是随驾去燕山行宫时,偷偷听见陛下与傅娆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