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李璟没有再为难苏幕,倒是安安分分的在马车里待着,内里搁着两个侍婢伺候着,车窗虚掩着,时不时的传来女子银铃般的笑声。
李璟偶尔望着窗外,却只看到苏幕策马跟随,风吹动她的鬓发,掠过她的衣袂,她的眼睛始终平视前方,压根不注意车内的动静。
沿途风景好,奈何无心赏。
一路上,还算太平。
眼见着快到煜城了,要么绕道山路,要么该走水路,只有这两种方式。然则,山路得绕三天,水路则只需要一日。
馆驿内。
众人众说纷纭,既是来办差的,自然是想快点赶到煜城,查清楚此事,找会丢失的税银,如此才能跟皇帝有个交代,给满朝文武一个交代。
是以,走水路,似乎成了必选之项。
但是走水路则有个问题,那就是天气,春日里雨水多,江南尤为水汽十足,若是逢着大雾更是艰难,所以走水路有一定的危险。
而山路也只是盘山的官道罢了,好歹也算太平,就是耗时太长,在路上需得耽搁三日,对于追查税银一案,时日拖得越久,追查起来会越困难。
简而言之,时间就是银子。
“走水路吧!”李璟靠坐在太师椅上,懒洋洋的开口,“马车颠得本宫浑身都疼,倒不如快些赶到煜城,要不然本宫非得死在这路上不可。”
众人行礼,“太子殿下所言极是。”
沈东湛没开口,心里是犹豫的,旱鸭子上船,那就跟踩着凳子悬梁一样,只要这凳子一踹开,基本就玩完。但为了顾全大局,他也没有别的法子,早点赶到煜城,早点找到税银,是重中之重!
“太子殿下!”苏幕行礼。
李璟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直勾勾的落在苏幕身上,“你说。”
“春日里行船,如遇大雾难免会迷失江面,又或者与往来船只发生碰撞,容易出现险情,太子殿下乃是千金之躯,岂能明知危险而犯之?”苏幕俯首,“奴才恳请太子殿下三思,是否再坚持坚持,行山路也未尝不是好事,沿途可暗访民情,对税银一案并不是全无好处。”
李璟舔了一下唇,“倒也在理。”
“奴才觉得,找回税银虽然重要,但是太子殿下的安危亦是不可轻视。”苏幕继续道,“行船若遇见危险,咱们纵然功夫再高,怕也无力挽狂澜,只有坐以待毙的份。眼下匪盗身在何处尚未可知,奴才恳请太子殿下,走山路行官道!”
李璟点头,转而扫一眼众人,“你们以为呢?”
诸位大人面面相觑,真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啧啧啧,还一个个自称忠君爱国,自称良臣,结果呢?都没把本宫放在眼里。”李璟拍案而起,“让本宫走水路,这就是找死,你们一个个答应得这么快,是不是想害死本宫?”
这话一出,谁敢担当,当即扑通扑通跪了一地,“臣等不敢!”
“不敢?”李璟呵笑两声,双手叉腰,就这么冷飕飕的瞧着众人,“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只要有本宫一日,这太子之位就落不到别人的头上!你们啊,死了这份心吧!本宫现在决定了,走山路行官道。”
顾西辞站在旁边,双手交叉至于身前,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唇角扬着惯有的微笑。
话,最初是李璟自个说的。
最后呢?
为了顺苏幕的心思,骂了众人一顿,将自个的话给收了回去,事儿做得很明显,眼睛不瞎都能瞧出来,奈何太子开口,谁敢非议?
出了正厅,馆驿陪着太子去了厢房。
周南跟在沈东湛身后,走在长长的回廊里,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还好苏千户开了口,要不然卑职还真是担心,这走水路虽然快,但是太危险。”
“她知道我不懂水性。”沈东湛睨了他一眼。
周南一怔,“苏千户,这是在帮您呢?”
“她这是在还当初,我在定远州救她的情分。”沈东湛无奈的笑笑,“不过,我宁可她不开口,不必对太子委曲求全。”
周南心下了然,爷这是心疼了。
毕竟,太子对苏幕那心思,周南不瞎,早就看出来了,苏幕呢……巴不得离太子十万八千里,但眼下知道沈东湛不懂水性,怕是不适合走水路,所以才会“规劝”太子殿下。
理由虽然充分,动机却因私心。
“沈指挥使!”身后,传来顾西辞的轻唤。
沈东湛顿住脚步,转身看去,只瞧着这书生郎立在昏黄的光亮里,极是斯文儒雅,不由的眉心一皱,“顾公子不去陪着太子下棋,成日跟着我后面跑,可是想入我锦衣卫?”
“今儿星光灿烂,明儿是个好天气。”顾西辞幽幽的开口,“苏千户行走江湖多年,一直在外办差,不可能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
沈东湛瞧一眼漫天繁星,黑压压的夜空中,仿佛缀满了小眼睛,扑闪扑闪,好看极了。
“顾公子,有句老话说得好,天有不测风云。”周南开口,“您这什么时候做了老天爷的主,开口便可测风云?难不成,顾公子已经得道成仙了?”
顾西辞笑了笑,没有理睬周南,而是想目光落在沈东湛身上。
“你想说什么?说苏幕偏帮着我?”沈东湛横了他一眼,“顾西辞,做人还是简单点为好,多思多虑易夭寿。”
提到“夭寿”二字,顾西辞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想来顾公子此前身子孱弱,也是多思多想的缘故,人啊,就得放宽心,要不然自己逼死了自己,多不值得!”沈东湛低笑。
顾西辞深吸一口气,“多谢沈指挥使开导,顾某一定铭记在心。”
四目相对,大有针尖对麦芒之意。
周南紧了紧手中剑,云峰亦是如此。
“沈指挥使与苏千户共过生死,想必也该明白,有些情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抹去的。”顾西辞眸色沉沉,“太子殿下是什么性子,您应该清楚,还是少让苏千户靠近太子殿下为好。”
在这事上,沈东湛与他的意见一致,但明面上,他终究是锦衣卫都指挥使,岂能让一介儒生指着鼻子教训。
“顾公子这么关心苏千户,意欲为何?”沈东湛幽幽的开口,“难不成想拉拢东厂?顾大、将、军知道这事吗?”沈东湛勾唇,眸色邪肆,“要不要我替你修书一封,寄回去?”
顾西辞面色变了变,仿佛是哑巴吃黄连,愣是没能再说出话来。
“顾西辞,你是顾西辞吗?”沈东湛轻哼,“莫要把人都当成傻子,有些事情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若再敢对我指手画脚,莫怪我不念沈、顾两家的旧情。”
音落,沈东湛拂袖而去。
顾西辞站在原地,眯了眯眸子,袖中的手微微蜷握成拳,指关节青白至极。
“公子?”云峰有些心慌,“这沈指挥使怎么会知道……”
顾西辞吐出一口气,“沈、顾两家的旧情?呵,倒也是,曾经生死之交,其后心灰意冷,老死不相往来。”
那些陈年旧事,在泥淖中腐烂,一眼望去,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