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厂大牢。
血腥味依旧,哀嚎声不减。
苏幕早已见惯不怪,进了大牢便直奔刑房,底下人说,人被督主带回来之后,就没出过刑房,这就意味着,再不快些,舒怀远怕是真的要死在那里面。
刑房大门一打开,苏幕快一步进门。
“怎么都这样了?”年修骇然。
木架上的舒怀远,耷拉着脑袋,血水沿着发丝和衣裳,不断的从身上滴落,一眼望去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千户大人放心,人还活着,还活着呢!”蕃子慌忙解释,与边上的人一道,将舒怀远从木架上解下来,平躺在地上。
年修疾步上前,伸手便探了舒怀远的鼻息。
鼻息微弱,几乎是察觉不到。
“好像死了?”年修快速将指尖,贴在他的颈动脉处,“还有一口气!”
苏幕如释重负,“只要还活着就行,务必吊住他这口气,弄个担架过来把他抬走!”
“是!”年修颔首。
只要没死,就是线索,就是希望。
血淋淋的舒怀远,就这样被抬回了苏宅。
李忠见着第一眼,也是生生吓了一跳,“怎么给弄成这样了?哎呦,快,快抬到床榻上去,快,轻点轻点!”
取来药箱,搁上脉枕。
李忠仔细的给舒怀远探脉,越到最后,眉心拧得愈发生紧,“伤得太重了,东厂下手果然是厉害,伤及五脏六腑,若是再晚一步,恐怕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的命!”
“所以他现在还有救,是吗?”苏幕问。
李忠点点头,“还有一息尚存,只是……这么重的伤,我也不能保证能完全好起来,您也知道,他毕竟年岁上来了,身子骨再强健,也比不得你们这些年轻人!就算我用最好的药,能不能纳为己用,也得看他的造化。”
“你只管动手便是!”苏幕道,“只要能活着,别的……罢了!”
李忠明白她的意思,“您只管放心,我这厢一定竭尽全力。”
“舒怀远,你给我听着!”苏幕伏在他耳畔冷然威吓,“你若是敢死,我就杀了舒云,送她下去给你陪葬!我苏幕说到做到,你最好记住!”
语罢,苏幕直起身,冷眼睨着床榻上的舒怀远。
有时候,人的求生意志很重要。
“舒云怎么样?”苏幕又问。
年修忙道,“人已经醒了,只是余毒未清,脑子还有混混沌沌,所以没办法开口说话,想来还是需要好好养着,排了余毒才能好好说话。”
“你可以去她房间看看!”李忠捻着银针,稳稳扎在舒怀远的身上,“她见着你,应该会有很多话想说,这样也能刺激刺激她,让她能好好吃药,不至于……发脾气。”
发脾气?
苏幕皱眉,“不吃药?”
“大概醒来之后,想起了失去意识之前的一些事情,所以……所以觉得没脸见人。”李忠无奈的摇摇头,“我一个大男人,又不好摁着她脑袋喝药。”
苏幕转身就走,“胡闹!”
“真是胡闹!”年修还不忘重复一句。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这样肆意妄为?
苏幕一脚踹开了舒云的房门,进门的时候,裹挟着外头的冷风,眸色愈显飒冷无温。
床榻上的舒云,骤然睁开眼,有气无力的翻个身,却也只能伏在床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直勾勾的望着跨步进门的人。
下一刻,她瞳仁骤缩,面露骇然之色。
“混账东西!”不待舒云反应过来,苏幕已经揪起她衣襟,将她从床榻上揪起,“想死是吗?我成全你!”
舒云宛若被丢出去的沙包,狠狠的撞在了墙壁上,重重落地。一声闷响,伴随着沉闷的呻吟,鲜血瞬时溢出她的唇角。
“这世上多少人想活却不得不死,你能活下来却要作死!既是如此,我费尽心思救你作甚?倒不如现在就杀了你,也免得来日死在别人的手里,白费了我这心血。”苏幕居高临下,杀气毕现。
自打跟着苏幕,舒云就不曾再见过她这般杀气腾腾的样子,一瞬间被镇住,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竟是挣扎着爬坐了起来,身子紧紧贴在墙壁。
“爷?”年修心惊。
苏幕目色狠戾,“舒云,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是想死?还是想活?”
人,总归是想活的。
“爷?”舒云吃力的张了张嘴,嗓子里的声音细若蚊蝇,“我……”
年修心惊胆战,生怕自家爷下手再狠点,真的会送舒云去见阎王爷,“舒云,你若想活,就点点头!”
若是想死,那便是谁都拦不住了!
气息微喘,舒云无力的靠在墙壁处,鲜血沿着唇角不断滚落,她就这么木愣愣的仰望着苏幕,轻轻的点了一下头。
如此这般,年修松了口气,快速上前将舒云抱起,送回了床榻上。
“拿药来!”苏幕道。
年修行礼,退下。
不多时,端了汤药进门。
“对你来说,名节也许就是命,但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什么都没有性命来得重要!”苏幕吹了吹碗里的汤药,黑漆漆的汤药里,倒映着她的容脸。
这刺鼻的气息,真是让人厌恶至极!
“好好喝药,排出余毒。”苏幕也不提舒怀远的事情,免得到时候刺激了舒云,不利于她康复。
苏幕还等着舒云好起来,开口说清楚,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汤药喝完,苏幕为其掖好被角,转身就走。
谁知下一刻,却见着舒云揪住了她的衣摆,嘴巴一张一合的,好似在说什么,但她嗓子里被毒灼过,根本发不出清晰的声响。
苏幕凝眉,唇语?
思及此处,苏幕快速坐回床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
不过,在唇语方面,沈东湛更胜于苏幕,但眼下不适合沈东湛出现,所以苏幕只能硬着头皮上,目不转睛的盯着、嘴巴一张一合的舒云。
半个时辰,已经耗尽了舒云所有的气力,终是沉沉睡去。
苏幕额角渗着薄汗,可见也是费尽气力。
从舒云的房内出来,苏幕抬眸瞧了一眼极好的日头,眸色幽沉如墨。
“爷?”年修不知道苏幕听懂了什么,但直觉认为,自家爷的心情不好,甚至于可以用恶劣来形容,那种由内至外的寒凉,连阳光都散不去她眼底的阴翳。
苏幕一步一顿走下台阶,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舒云说,当天她离开苏宅,是想给自己买一朵烛花,那日是她自己的生辰。走着走着,就进了胭脂铺,掌柜的打开了胭脂盒,然后她便开始精神恍惚,像是喝醉了酒一般。”
“胭脂铺?”年修愣怔。
这殷都城内有好些胭脂铺,也不知这舒云去的哪一家?
“她觉得身上很热,想要脱衣裳,却听见了少离的喊声,周遭开始响起凌乱的声音,在彻底失去理智的前一刻,她看到了血。”苏幕微微扬起头,狠狠闭了闭眼。
金色的光从头顶落下,铺天盖地的,仿佛在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
苏幕不敢去想,舒云看到的血,到底是幻想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事?更不敢去想,如果是真的,那这血会是谁的?
也许,是……
可不想,就代表不存在吗?
要发生的,早就已经发生了。
“爷,少离这孩子是个有福气的,要不然也不会遇见您!”年修低声宽慰,“当初梅大人用自己的命,换了少离一命,就说明这孩子有贵人在侧,不管遇见什么事都能逢凶化吉,化险为夷!”
苏幕没说话,眼下就只等着舒怀远的消息。
之前她让人抬着舒怀远,招摇过市,回到苏宅的,那么……那人若是真的冲着舒怀远来的,想必会有所行动。
“如果真的是冲着舒怀远来的,那就说明跟武林盟一样,这些人是惦记着无疆这方子。”年修此时也算想明白了。
为什么那些人,对舒怀远穷追不舍?
为什么栾胜明知道他是假的舒怀远,还是留了他一命?
因为,所有人都想从他嘴里,掏出“无疆”的下落。
“可是,督主为什么舍得了?”年修十万个为什么,心里满满都是疑问。
提起栾胜的时候,苏幕的面色陡然下沉,但也没有多说,只是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周身寒凉得吓人。
年修自知多嘴,当下垂眸,不敢再多言。
好死不死的,提督主干什么?
“留心外头的人!”苏幕下令,“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人!”
年修颔首,“奴才明白!”
这一等,便足足等到了天黑。
天黑之后,什么牛鬼神蛇,都会冒出头来。
夜色,是最好的遮布。
苏幕坐在房内,冷眼睨着桌案上,明灭不定的烛火,一颗心也跟着七上八下。
戌时,无恙。
亥时,无恙。
眼下已经是子时一刻,苏幕扭头望着窗外的夜色。
初夏的夜色,虫鸣声声,吵得人心内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