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西辞忽然笑了一下,“如果齐侯爷知道,自己的儿子挨了栾胜一掌,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还是让沈东湛自个去处置罢!毕竟他们父子之间的事情,还是他们自个解决为好。”
外人,不便插手。
“好!”刘徽颔首。
只是,顾西辞不便传信,不代表周南不会传信。
此番自家爷吃了这么大的亏,周南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虽然不知道侯爷和夫人在什么地方停留,但该有的信号还是有的。
消息传出去,不管什么时候到谁的手里,也好过侯爷和夫人被蒙在鼓里!
“您挨了这一掌,但愿……”周南对苏幕还是有些怨气的,可又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感情这事原就没有道理可言,“但愿她能多长一副心肝,到时候待您多几分真心,也不枉费您拿命去拼!”
按照时辰推算,这会……苏幕早就出城,行至十里外了吧?
东厂的队伍,业已停下。
临时营帐,避雨而立。
苏幕进得帐中,低眉顺目,躬身行礼,“义父!”
“早就猜到了,是吗?”栾胜负手而立,立在窗口位置,瞧着外头的雨,也不回头看她,口吻平淡至极,仿佛早就料到了一切,“苏幕,你向来聪明,为人疑心甚重,可这一次你却隐忍不发,真当杂家什么都不知道吗?杂家只是在等,等你忍到什么时候?”
苏幕心头陡沉,“义父,苏幕并非故意欺瞒,只是……既是义父刻意而为之,苏幕自然不敢拆穿。”
“是吗?”栾胜音色沉冷,幽幽的转过身来,目光阴鸷的扫过她那张无悲无喜的容脸,不管什么时候,她在他面前永远是这样,冰冷无温,如泥塑木雕。
阉人也是从男人过来的,有过男人的心思,对于女子的变化他是有感觉的。面对沈东湛的时候,苏幕即便遮掩得再好,可身上寒戾却在悄悄的敛去。 这说明什么?
少年人,易动心。
“是!”苏幕俯首。
年修在外头等着,连帐子都靠近不了,站在那里神色焦灼。
蓦地,帐内一声闷响,年修骇然僵直了身子,这声音他最是熟悉不过,是督主动手了,自家爷怕是又吃了亏。
可即便如此,年修也没有任何的法子。
若是督主要杀人,整个东厂都不敢有异议。
苏幕摔在地上,胸腔里血气翻涌,别过头便呕出了一口血,惨白的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她若无其事的从地上挣扎爬起,继续跪在栾胜面前,“苏幕不敢欺瞒义父,也绝不会背叛义父。”
“苏幕,你真以为杂家什么都不知道吗?”栾胜忽然蹲下来,冷不丁钳住她的下颚,迫使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苏幕,你动了心,动了情!”
苏幕没吭声,唇角溢着血,却是既不争辩也不反驳,平静得宛若一潭死水。
“杂家早就告诉过你,咱们这种人最忌动心,动了心就离死不远了,你竟是半句都没听进去?”栾胜眦目欲裂,瞧着这张熟悉的容脸,指腹用力的揩去她唇角的血。
瞧着像是恨铁不成钢,但更多的是一种失去掌控的愤怒。
苏幕是他一手培植起来的杀人工具,可现在,这个工具有了自己的思想,愈发的不听话了,也许过不了多久,这工具就会属于别人。
栾胜是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即便是杀了她,也好过她带着那么多东厂的秘密,投奔沈东湛的怀抱!
“得义父教诲,苏幕誓死不忘。”她依旧不温不火,即便挨了他一掌。
尽管这一掌,没多大劲儿,却也足以让她气息不稳。
“苏幕,你仗着杂家宠你,愈发的肆意妄为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是从哪儿来的?”栾胜真想就这样一掌拍死她算了,“杂家真怀疑,之前的巷战,是你跟沈东湛在做戏!”
苏幕心头咯噔一声,眸色平静的瞧着他,“苏幕之前一直跟义父在一处,就算是想通风报信也是分身乏术,义父应该很清楚,我没有这样的机会!”
“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方才这一掌,杂家留了你性命,否则你以为你还能开口说话吗?”栾胜轻呵,阴测测的盯着她,“顾家的事情,你到底知道多少?雍王之前费尽心机要留在南都,你会半点都不查?还是说,你只想帮着沈东湛?”
苏幕磕头,“白玉龙戒的事情,雍王没能得逞,我也没拿到手!顾震死后,这东西应该是落在了顾西辞的手里,之前顾震出殡,五毒门还派人来夺过,事败之后,五毒门的人想杀死顾西辞,但终究未能得逞。”
连李琛都知道的事情,栾胜没理由不知道。
“是你救了顾西辞。”栾胜弯腰,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她,“你胳膊上的伤,就是当时为了救顾西辞留下的箭伤。”
苏幕原就话不多,如今更不愿多说,冷淡得像个局外人。
“箭上有毒,合着你体内东厂的毒,相互抵消又相互挟制。”栾胜幽幽的开口,“你以为杂家刚到南都,便什么都不知道?苏幕,你真以为义父老了,会被你糊弄过去?”
说话间,他冷不丁扣住她受伤的小臂,用力之大,以至苏幕的伤口二次开裂,顿时有血从栾胜的指缝间溢出。
苏幕面色发白,额角有冷汗涔涔而下,愣是没吭一声。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管受了多重的伤,都是一声不吭。”栾胜松手起身,掌心里濡湿一片,殷红刺目,都是苏幕的血,“苏幕,你太让杂家失望了!”
苏幕俯首,“义父该明白,五毒门与咱们的嫌隙,若是让顾西辞死在他们的手里,就更没人知道白玉龙戒的下落,到时候……”
“还犟嘴!”音落瞬间,内劲勃发。
年修正焦灼等着,刹那间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苏幕被震出帐子,身子如同沙包一般被狠狠甩出来,重重落在地上。
“爷?”年修几欲冲上去,却被栾胜的人拦下,终是奈何不得。若是连他都出事,万一自家爷有什么好歹,连个往外报信都没了。
苏幕仰躺在地上,雨水劈头盖脸的浇下,她用尽全身气力翻了个身,却是一口鲜血匍出唇,抬眸时瞧着不远处的年修,以眼神示意他不要过来。
年修红着眼,咬紧牙关没敢吱声。
默默拭去唇角的血迹,苏幕挣扎了一下,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挨打的次数多了,早已变成了习惯,就像是路边的狗尾巴草,只要还有一口气,都能顽强的生长。
说她命硬也好,说她意志力坚定也罢了,她终究还是站起来了!
栾胜站在帐门口,周身煞气腾然,“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苏幕无话可说,但凭义父责罚,绝无怨言!”苏幕跪在地上磕头,眉眼轻垂。
栾胜目色狠戾,掩在袖中的手,握得咯咯作响,瞬时一记掌风过去,一耳光掀翻了苏幕。
年修眼角湿润,瞧着大雨瓢泼中,自家爷浑身是血的倒在那里,吃力的挣扎了两下,又重新跪在了栾胜面前,他是多想冲上去,替她挨了这罚,哪怕赔上命也无所谓。
可是……
谁也没给他这机会。
栾胜仿佛是气急了,眼前倔强的苏幕,让他想起了记忆里的某个人,又让他觉得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那些不堪回首的东西,藏在肮脏的角落里沾灰,明明已经藏得很好,可又好似被突然挖掘出来,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疯癫之中。
以至于到了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下手有多狠。
苏幕没有再爬起来,浑身是血,满身是伤的倒在雨中,大雨冲刷着她身上、周围的血,却好似怎么都冲不干净。
血,还是不断的往外涌。
“别让她死了!”栾胜回了帐子。
年修拼死冲了上去,“爷?爷?”
抱着苏幕的瞬间,年修哭了。
还活着!
他家爷还活着!
夜色沉沉,雨声不歇。
不知,谁家梦魇。
沈东湛突然睁开眼,猛地弹坐起来。
惊得一旁的周南,差点连药碗都拿不稳,又惊又喜,连说话都结巴起来,“爷、爷?”
顾西辞不是说,暂时醒不了?
那他家爷这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