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骤间，李燃进入了他自己的回忆回廊，昔日之景一一浮现眼前。

在母胎中时的安心，初生吮乳时的幸福，在母亲呵护下的温暖，失去母亲的迷茫无助，被打骂时的伤痛，忍饥挨饿时的绝望，被人抓住时的惊惧……诸多情绪一一涌现。

心，平缓跳动。

他，眼神平静。

是的，这些都是他的亲身经历，是他一生二十五年的一帧一幕，如同3D影院高清在线，感官前所未有的清晰，犹在眼前。

清晰到什么地步呢？

清晰到那些被岁月模糊了的细节都在重现：胎中羊水的苦涩感、母亲怀抱里的香味、第一口母乳的温热、狼妖被剿母亲那发自内心的欢喜、微风吹过母亲发梢扫在他脸上时的搔痒、夜晚母亲嘴里哼着的歌声……

那些他自己都快要记不清的细节，仿若亲身再\u0027次经历一遍，往日种种，在心海起浮。

他的心海之中浪涛陡生，浪随潮涌，不断拍打在他的意识体之上，心海之外，他的身体也变得忽冷忽热，周身原本的光华明灭不定，旁人一见就知其状况不佳、形势严峻。

人往往对失去的温暖感到十分留恋，对经历过的痛苦不愿意去回想。如果李燃他未曾被人呵护在手心里，而是一直行走在泥泞的黑暗里，没有得到过就不曾失去，那么是否他心中的痛苦也会少那么一分？

命运无情的剥夺走他爱的、爱他的人，给他的前路设下重重荆棘，冷眼看他的无助彷徨、他的麻木痛苦，看他化为行尸走肉，沦为命运手中的提线木偶。

这不公的世道将脊骨摧折，容不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半妖，要他俯下身来做犬马，要他将为人的尊严抛却，戴上奴性的枷锁。

活着，背上永远是沉重的，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也从未想过，这样麻木痛苦、一眼就能望到头的生活，竟然这么容易终结，当一切如戏剧般峰回路转，将一片祥和的柳暗花明呈现在他眼前。

他的第一反应竟是害怕，发自内心的害怕。

害怕所谓的自由是一场他幻想的空梦，害怕身上的枷锁从未离去，甚至于嵌入骨髓。

越害怕，扣住他手脚锁链越清晰，将牢牢固定在原地，轻易动弹不得。

当那如开天辟地的第一抹光照入他的内心，他的双眼被强光所刺痛，却不愿意闭上眼睛，哪怕已是泪流满面。

他以往没有哪一刻比这一刻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其实也是向往自由的。

无论他在外掩盖得有多好，终究欺骗不了自己的内心。

而现在，此时此刻，他终于将捂住自己双耳的手拿开，去倾听来自自己内心的呐喊！

那一声又一声，歇斯底里般疯魔，却又那么掷地有声。

如深山古寺中以柱撞钟，其声深沉清远、震耳发聩。

正因其经历过，不得不动容；也正因动容，不得不感触颇深。

他看向回忆里的少年，那个过去的自己，沉默且不敢反抗的软弱无力的自己。

屈辱吗？有过。

痛苦吗？有过。

不甘吗？有过。

……

这段问答声声有力坚定，在心间不断回荡，却让那破入心房的一抹光亮能更多地破开沉重的黑暗，照在早已泪流满面的他身上。

回忆困不住他。

往事不可追，今夕犹可待。

过往的一帧帧一幕幕迅速从他面前划过，化作远去的遁光。

最后，是在“现在”，他坐在凳子上狼吞虎咽，和唐家姐弟对话，拿过法规仔细看的情形。

救赎吗？兴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