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顾泽川和离的那一年,正好是我们成亲的第五年,也是我们相恋的第七年。
他问我为什么。
这世间真的能够说出那么多的所以然来吗?
1
中秋佳节的时候,顾泽川难得回来跟我吃一次晚膳。他如今是朝中重臣,天天忙得不见人影,我体谅他的辛苦,所以也从未多说些什么。
晚膳的时候,顾泽川坐在我的对面,一句话未说,只低头吃着饭。
我看了眼桌上的菜,抬手将一块鱼香豆腐夹进他的碗里,提起话题:“听说寒山寺的山茶花开了,有时间去看看吗?”
顾泽川没有抬头,只道:“最近没空,等等看吧。”
我提着筷子的顿了一顿,轻声应了个“嗯”。
场面直接冷清了下来,可是对面的人并没有察觉,只在吃完后留下一句:“我还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
我甚至连一声嗯都来不及应,对面的人就只留下了逐渐离去的背影。
第二天一早,顾泽川又是早早的穿衣准备离开。
我问他:“今天中午回来用膳吗?”
他答:“不了,最近有点忙。”
我又问:“那晚上呢?”
他低头理着衣领,道:“晚上也有事情。”
再次留给我的又是离开的背影。
我突然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泽川留给我的大多数都是匆匆离开的身影了。
一种窒息的感觉在这一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从前的他不是这样的,从前的我们也不是这样的。
昨天用膳时的情景突然再次浮现在我的面前。
我与顾泽川的相遇是在七年前,寒山寺的茶花树旁。那个时候的他还很青涩,也不过是一个还在准备科举的毛头小子,而我,也不过是一位普通富商人家的小姐。
那个时候的我,调皮捣蛋的很,不喜欢学那些繁琐的规矩,往往都是怎么高兴怎么来,父亲总是叹息说生了个丫头怎么一点都不稳重,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尽管他话是这样说,却还是宠着我。
而我变成现在这幅知书达理的模样,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从跟顾泽川在一起后开始的吧。
那年我刚及笄,父亲母亲信奉神佛,非要我去寒山寺祈福一番,我又不信这些,来了以后便偷偷逃开侍女一个人开溜了。
然后我就在茶花树旁撞见了顾泽川。
彼时的他正在一大簇山茶花树旁看书,我一个不查,便直直的撞进了他的怀里。他手里的书啪的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我还从来没跟一个男生这么亲密接触过,一下子便羞红了脸,赶忙站离开来,低头红着脸,绞着手中的手帕,“对不起。”
“对不起。”
两声对不起是同时响起来的,我抬头的时候撞进的就是同样一对带着惊慌失措的眸子,细细看来,他的脸颊也泛着微微的红色。
我不知怎的,噗嗤一下便笑出声来,没有形象的露出了我的大白牙。
事后我每每想起来的时候,还总懊悔的跟顾泽川抱怨,怎么那个时候没有忍住,第一次见面便在他面前坏了形象。
那个时候的顾泽川总会摸着我的头,面带笑意的跟我说:“没关系,阿瑜很可爱啊。”
他那时总喜欢唤我阿瑜,阿瑜。
少年时期的顾泽川望向我时,眼里总是盛满着细碎的温柔,叫人一眼沦陷。
只是后来——
后来我们不再谈论这些,我也逐渐记不得他上次唤我阿瑜是什么时候了。
思绪随着过往回忆被触碰飘得越来越远。
少年时期的顾泽川总是叫人心动的。
我跟顾泽川认识以后,交流也逐渐多了起来,只是我们大都是以书信来往,很少有相见的机会,只是每年的秋季,他总会含蓄的在书信中问我——寒山寺的山茶花开了,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我们很顺理成章的互许了心意.
茶花树旁,顾泽川总是一本正经的跟我许诺:“阿瑜,我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给你最好的生活的。”
我向来不在意那些的,只是每次顾泽川对我说的时候,眼里总闪着光。
少年时期的顾泽川真的惊艳了我整个青春岁月。
中探花以后的顾泽川就渐渐忙碌起来,他很受皇帝的欣赏,可是尽管是这样,他也从来没有忽视过我。
顾泽川中探花的第一年,皇帝问他,今年的目标是什么。
他答:“把心爱之人娶回家。”
你看,谁遇见这样的顾泽川都会心动不已吧。
而且,他说到做到了,那一年的年末,他上我家提亲,将我娶回了家。
顾泽川刚娶我的时候,尽管已经很受皇帝欣赏,但其实还是个小官,他为人又刚正, 从不以权谋私,所以生活确实说不上多好。我娘家虽说条件不错,但却不能过分接济我们,顾泽川那时如此出头,不能被有心人抓到把柄,哪怕是空口说辞。
我学会的第一道菜就是鱼香豆腐,其实不难,很简单,我也没有觉得委屈过,可是那天顾泽川从百忙之中匆匆赶回来陪我一起吃晚膳的时候,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我笑话他:“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别叫你那些对头们看了你的笑话。”
他没有笑,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落:“阿瑜,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夹了一块豆腐放进嘴里,边吃边安慰他:“我觉得现在的日子也挺好,我从来没有觉得苦过。”
顾泽川的怀抱是温暖的,他死死的抱住我,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好笑的擦去他的眼泪哄他:“泽川乖,不哭了不哭了,阿瑜很幸福的。”
那天晚上的鱼香豆腐顾泽川吃了个精光,但其实那是我第一次做成功,真的说不上好吃,甚至可以说是难吃。
随着顾泽川的官职越来越大,那道菜我也很久没有做过了,昨天晚上,是我时隔很久以后再做的一次,手艺有些生疏了,以前本来就做的不好吃,现在估计更不好吃了。
所以顾泽川只咬了一口,又匆匆出了门,碗里余下的残缺的豆腐,苍白白的,衬得碗都更白了。
白的也不只有碗。
我神色如常的叫人将桌子收拾干净,可是心口却像是被什么紧紧揪住,我说不出话来,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脏被拉扯的感觉甚至让我有些呼吸困难。
2
可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今天晚上的时候顾泽川回来吃晚膳了。他这次没有坐在我对面,而是坐在了我旁边,像从前那样。
他有些僵硬的唤我:“阿瑜。”
以前我跟顾泽川用膳的时候,他都是坐在我旁边的,他会很细心的观察我都吃了些什么,因为我用膳的时候总喜欢只用一道菜。他说这样不好,所以总会在我旁边细心的替我布菜。
最近的我好像总是会想起以前。
我看着他问他:“不是说今天晚上有事吗?”
他像是想多说些什么,动了动唇,最后却只是有些僵硬的回答:“推了。”
这一顿饭顾泽川吃的很不自在,我感觉得到,可能是因为很久没有与我做的这样子近的用膳了。
我努力的学着以前的样子,想要让他放松下来,可是没有效果。
——我无能为力。
有些事情,想来本就不是努力就有用的。
又过一天,我带着贴身的侍女前往了寒山寺。入冬了,顾泽川没有时间,我想着能不能去给他祈个福,顺便看看很久没有见过的山茶花,我挺怀念的。
寒山寺在这一带很有名,向来人来人往,都是前往这里给人祈福的人。前往寺庙的楼梯很高,但来这里的人多是诚心,又如何畏惧这一节一节的楼梯呢。
祈完福,我便让丫鬟独自等着,我将刚求得的平安福放进了一个香囊里,然后独自前往后山那小片茶花林里。
山茶花依旧开的很漂亮,一如当年。我有些感慨的摸了片山茶花的花瓣,转头却在转角处看见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人——顾泽川。
在他们那个角度,自然是看不到我的。
比起顾泽川,更吸引我目光的其实是跟他离的有些距离的少女。
那少女穿着有些华丽,头上也带着价值不菲的珠玉,想来是什么重要人物。但吸引我目光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少女的气质灵动,举手投足间满是活泼与张扬,像极了当年的我。
而如今的我却是不一样了。
顾泽川受器重,官职升的很快,地位也越来越高,许多的场面便也需要由我出面了。
我不是什么传统家族的大家闺秀,又从小不爱学礼仪形态,性格也跳脱。
第一次我出面的时候,性子还不够沉稳,行礼时虽也挑不出什么大的差错,但举手投足间总归是有些拘谨。为此,顾泽川还受到了别人的笑话。
顾泽川一向是容不得我被人奚落欺负的,当即便翻了脸:“陈侍郎还是先好好管管内里吧,宠妾灭妻这种事,好说可不好听。”
那人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也没想到顾泽川居然会在皇帝面前翻脸。毕竟以前对着顾泽川讥讽嘲笑的时候,他都是微笑着承接下来,还没有人见到过他如此翻脸的模样。
最后还是皇帝亲自张口调节:“这就是顾爱卿的内人吧,果然生动有趣,招人喜欢。”
自此之后,我便认真的学习着关于礼仪的一切事宜,说实话,挺累的,但是我不想成为顾泽川的污点。
顾泽川那个时候还会很心疼的抱住我:“对不起阿瑜,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说:“顾泽川很好,我从不委屈的。”
我学的也很好,所以到如今顾泽川官至宰相,带我出去,也半分不失面子。
我有些出神的望着那边,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没想。
晚上的时候,顾泽川再一次的回来陪我用了晚膳,还是坐在我的身边。
睡觉前,我拿出装着平安福的香囊递给他。
他有些吃惊的望着我:“你今天也去寒山寺了?”
我点了点头。
他也掏出一枚平安符递给我。
我看着他。
他解释道:“邻国有意与我们和亲,派来的公主昨天抵达了京城,因为不好挑选哪位皇子陪同,怕其他皇子心生猜忌,便只好先派我陪同,既彰显重视,也不会生出事端。”
我点了点头,我向来是相信顾泽川的,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他的喜欢和爱,也相信他的人品。
他又问:“你看到我们了吗?”
我点了点头。
他接着说:“那为什么不唤我呢?你不是想跟我看山茶花吗?今天去的行程是临时起意的,我没有时间回来告知与你。”
我点了点头,没有来的心生疲惫,不是很想多说什么。
顾泽川看着我的眸色有些慌乱:“阿瑜是怀疑我了吗?”
这副样子的顾泽川,相信基本上没有人再见过了。
我摇了摇头:“没有的。”
他看着我的眸色有些深,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
他动了动嘴,好似还想接着说什么,可是我不想再听了,我真的有些困了。所以我将被子拉了起来,说道:“不早了,睡觉吧。”
所有的话在此刻只能被收回。
第二天,皇帝就设了宫宴,准备给邻国公主挑选合适的和亲对象。
顾泽川带着我进了宫。
宫宴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我端坐着,默不作声的看着大家觥筹交错间客套着。最近的我总感觉有些疲乏,看着面前的这些画面,我无端的觉着有些累了。
顾泽川看着我这副模样,问道:“是不是觉着无聊了,等事情结束我就带着你偷偷溜怎么样?”
恍惚之间,我好像又看见了少年时期的顾泽川。
我摇了摇头:“这不合礼数。”
他握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眼睛还是带着情绪的看着我,嘴唇动作间,好似想要说些什么,他说:“阿瑜,你是不是……”
话没有说完,正事要开始了。
我也不想深究顾泽川刚刚想说什么了,我还是觉得好累,身心俱疲的那种累。
皇帝问邻国公主,也就是那天我在寒山寺遇到的那位神色活泼的姑娘:“不知公主可有心仪的对象?”
那位公主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觉得贵国丞相挺不错的,就是可惜我没有那个福气。”
顾泽川突然牵住了我的手,面色冷淡的回答她:“公主说笑了,我与夫人恩爱多年,自始至终都容不下旁人,我顾泽川枕边,只会有聂瑜一人。”
按道理,我听见此话理应心如蜜糖,耳红心跳。可是我没有,我依旧觉着疲乏,整个人都提不起劲。
离开之前,皇帝找顾泽川还有些事情,我便百无聊赖的端站在门前等着。
就在这时,那位公主却是来到了我的面前。
她说:“丞相夫人还真是有福气,能够得丞相大人如此深情。”
我带着恰到好处得微笑回她:“公主谬赞了。”
可是公主却是眉头一皱:“丞相大人怎么会喜欢这种死板无趣的端庄姑娘。”
我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顾泽川愠怒的声音便传了过来:“我喜欢什么样的就不劳公主费心了,我只会喜欢阿瑜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