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轻泽小时候没怎么被好好对待过。
他记事开始就知道被拴了起来,脖子上一条狗链。
可能是树下,可能是圈里,可能是饭桌旁,他俯身低腰,蹲跪在父母的面前,像是一条皮毛斑驳的野狗。
他看到被扔在地上的骨头,脏盆里搜掉的凉饭,偶尔一次的脏水。
这就是他的生活和饭食。
“野种!你怎么还不死?!”
那膀大腰圆的壮汉是个屠夫,一脚踹上地上的程轻泽,碾压着他脆弱的膝盖和脚腕。
程轻泽偶尔会惨叫,那是他太疼受不了的时候,更多的时候还是闷不吭声。
他知道这个屠夫为什么会那么气恨,因为他的妻子是个寡妇……不对,是个残花败柳之身,未婚就和男人苟合,还生下了他。
他的娘亲本该是城里的小姐,漂亮又柔弱,身体自小就不太好,病殃殃的。
在年少时去郊外养身子,结果碰上了样貌俊美,面目温柔的青年,两人私定终身,还生下了程轻泽。
可那青年不过是个情魔,以欢好来修炼提高修为,风流成性,只顾自己的爽快,把人玩到手之后就残忍抛弃,只剩下大了肚子的程小姐。
出此丑闻,程家受不了自家教养长大的千金居然和一只魔苟合,还怀上了孽种,狠心将她抛弃。
多番流转,程小姐名声扫地,无人求娶,她身体病弱,家中不管,无奈只能嫁给一个屠夫。
程轻泽看着自己的腿,看着自己的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被拴在树下。
他艳羡的看着那些奔跑吵闹的孩子,想着如果自己能被放开就好了。
那些孩子说,只有狗才会被拴起来。
那他这个被拴起来的人就跟狗一样。
一颗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那些孩子又来笑话他了。
“狗!狗!他被拴在树下!”
他们拍着掌,眼里是纯粹的恶意,嘴里的话恶毒且刻薄。
“野种,我奶奶说,他是个野种。”
“他好脏啊,那么臭,恶心死了。”
一颗石子又飞了过来,尖锐的边缘划破了他的脸。
程轻泽没说话,只是默默把自己缩在一起,他卑微的抱住头,那双清凉墨色的眼瞳盯着地面。
那些孩子只敢远远的扔他,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宠物”太恶心人了,那么脏,身上都是病,动手打回去还要被娘亲骂。
门内听到动静的程母走了出来,她冷眼看着自己的孩子被别人这么羞辱,眼里满是快意。
程轻泽缓缓抬起头,从孩子们的包围圈中看向她,那双漂亮的眼睛好像在祈求着什么。
阿娘……
程母柔柔笑了一下,姣好的面容浮现笑意,无声道:
【野种,你活该。】
程轻泽懵懵看了她半响,好像知道自己是不会得到帮助了,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黯然垂下。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抱着程母能帮帮他的想法,只是把自己往后面缩了缩,缩成一个团,尽力忍受着飞过来的辱骂和石头。
这样的生活日日夜夜,一成不变。
不知道是几岁的时候,程轻泽也不知道自己多大,因为没人记得他什么时候出生,又是多久的生辰。
他坐在树下,沉默无声的看着一切。
该做什么呢?
脖子上拴着狗链的程轻泽心想。
他被拴在了这里,就像一条狗,没有完好的衣物被褥,全身脏兮兮的,他自己也嫌弃自己。
一个任人欺辱的宠物。
他忍不住抬头看着,看着树影斑驳之间,那泄露出光芒的明月,干净到纤尘不染,和一只脏兮兮的宠物丝毫不一样。
一个是地上污泥,一个是云间明月。
农家庭院里传来男主人粗重的呼噜声,好像在吵闹,可程轻泽觉得四周如此寂静漆黑。
他想张嘴说句话,什么也行,就是不要沉默。
他说不出来。
程轻泽有一双漂亮的眼睛,明亮漆黑,瞳孔有神,像人间夜色。
就是平常脏兮兮的,别人也不会意识到一只家养的狗长什么样子。
女主人倒是意识到了,她痛恨他的眼睛,就好像看到那个曾经抛弃过她的负心汉,总是用尖酸刻薄的语言辱骂他的眼睛,眼珠又红又恨,好像要剜出来似的。
程轻泽把头垂下,他不想看云间明月了,再怎么看也不是他的,无论如何眼馋,如何渴望,那都不是他的。
乌鸦在悲怆的鸣叫,夜幕沉沉,撒下的月影照亮了他片刻。
天空传来呜鸣,忧愁的,哀伤的,笼罩住他。
程轻泽从一旁拿起枯枝,想着自己的名字,想着自己的眼睛,想着快哑掉的嗓子。
枯枝滑动,地上的泥土划出一道道痕,一点点划下一些东西。
画什么呢?
程轻泽不知道。
他随意的划拉着,很快画出了图像。
他打量了半天,忽然笑了。
一条狗。
程轻泽用自己枯瘦的手比划了一下地上的图案,觉得很像一条被拴住的狗。
可以。他满意的收回了手。
“狗……”他似乎在笑,满是污垢的脸上呈现怪异的微笑。
他摸了摸脖子,又摸了摸脚腕,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程轻泽看向庭门紧闭的农院,看向那些沉睡的孩子,看向这座带给他丑恶嘴脸的村子,眉眼弯弯的吐出一个字。
“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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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轻泽醒来是在第二天清晨蒙蒙亮的时候。
这一天下起了小雨,雨滴淅淅沥沥的打在地上,寒气和湿气比平常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