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是这么算的。
一户人家五口人,以富农的标准大吃大喝,一年也仅仅只需花五十两白银。
一百两银子,是一户人家足足两年的开销。
而赎身的那三千两白银,更是能包揽一户人家六十年的开销。
虽人人都说青楼里的妓子贱,可妓子的那身皮肉却依旧贵。
进入青楼的男人虽多,却鲜少有人会为妓子赎身。
因为一个被许多人睡过的女人,就算再漂亮,在世人眼里也是不值钱的。
就算是富贵人家里不差钱的主,也最多是个花个百两银子包个月尝个新鲜。
却怎么也不会真的把人娶回家。
在她说完后,少年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这种沉默让她觉得新奇。
她刚刚那番说辞,其实是从楼里的其他姐姐那里学过来的。
对付那些满嘴情啊爱啊的男人,提钱最好用了。
就算是前一秒还山盟海誓,满眼深情的男人。
也会在听到“钱”字后,第一时间翻脸,并破口大骂,骂得还一个比一个脏。
她学得很像。
连姐姐们眼底的那一丝轻蔑和对钱不加掩饰的热爱也学得很像。
良久,少年抬起头。
他用很轻的声音,坚定且温和地问:“念姑娘,四千两银子,够换你自由吗?”
她又愣住了。
因为他说的是“换她自由”,而不是“娶她为妻”。
他想赎她……竟不是为了娶她吗?
她的确是有那么短短一瞬的动摇,却又很快恢复铁石心肠。
这种人……
也的确是有的。
毕竟贱籍不能为自己赎身。
若是想将自己从青楼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摘出去,就必须依靠男人。
某些精于算计的男人也在这时闻着味凑了过来。
他们哄骗楼里的姑娘。
说可以为她们赎身,娶她们为妻,和她们一生一世一双人。
不过嘛……
他们囊中羞涩。
所以赎身的钱,需要姑娘们出。
的确有傻姑娘被情爱迷了眼,或者迫切地想要摆脱贱籍。
于是不惜掏空自己的小金库,将所有家底都巴巴地送给那些男人。
可结果……
一拿到银子,那些男人光速变脸。
不仅不为姑娘们赎身,还拿着从姑娘们那骗来的银子去胡吃海喝。
这样的套路她见多了。
于是再见时,她也不觉得动容。
只懒懒散散地道:“那我事先同你讲清楚,我可不会为自己赎身。”
她的钱金贵着呢。
要用来养傻狗,给爹娘烧纸钱,给自己买棺木。
她才不会便宜男人。
可即便她都说得这般刻薄了,少年依旧满眼温和地看着她。
点头应允道:“念念放心,一切交给我便好。”
那小书生是很忙的。
他有本职工作,要给私塾里的小屁孩教书。
所以他只能在每天的正午时分过来看她半个时辰。
然后依依不舍地离开。
可这一日,他足足在窗下站了半天,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而她也像是被下了降头般,就这么坐在窗边由着他看。
良久。
久到灯火燃尽,太阳初升。
少年才再度动了动唇,嗓音坚定。
“念姑娘,请等我。”
说完这句话,小书生转身离开,再也没回头。
只是那日过后,少年不再来看她。
她起初还乐得清闲。
可时间久了,又觉得古怪。
“傻狗。”
她蹲下身,捧着傻狗的脸,自言自语地道:“你说……他是不是知难而退,不喜欢我了?”
“汪!”
傻狗叫了一声,欢快地扑过来舔她,似是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她:……
哦。
她忘了。
狗是听不懂人话的。
辗转难眠的第二次,她时隔许久再次溜去了私塾。
可这一次,那个漂亮的小书生却不见踪影。
真走了?
难不成就怕她怕到这种地步,一听到要那么多银子,连工作都顾不上了?
她郁闷至极。
踢着石子往前走时,却意外听到路边的大娘们在窃窃私语。
“哎呦喂,你们听说了没?”
“那私塾新来的教书先生,不知发了什么疯,放着好好的秀才不当,非要去经商。”
“这读书人的脸面的,都被他一人给丢尽了!”
她愣住了。
如今的王朝阶级分明。
对人等级的评判从上往下一次是士农工商四个阶级。
末入奴籍的她不算人。
撑死了,也不过是个可以随意买卖的物件。
可书生不同。
他是十里八乡最年轻的秀才,还是乡试的第一名。
人人都说,他未来会有大出息,必然会是下一届的探花郎。
附近的不少乡绅富商见书生长相标致,又学富五车,争先恐后地想着把自家女儿嫁给他。
好在未来过一过状元郎岳父的瘾。
甚至有富商放话说,只要书生愿意娶他的女儿,就包揽书生以后所有的笔墨纸砚乃至盘缠钱。
可书生通通拒绝了。
他那般要强,宁可自己打零工去私塾教书都不愿收他人银子的人。
却放弃了自己的仕途去经商。
等回过神时,她已经拦下路边的阿婆,询问她们书生如今在哪。
待问清楚后,又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发了疯般地朝那边奔去。
时隔一个月,她终于再一次看到了书生。
书生身上斯文的青衫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破旧的粗布麻衣。
就连昔日白皙的皮肤也被晒得微微有些发黑。
正卷着衣袖与裤脚,熟练地同客人交谈。
见她过来,书生一楞。
接着匆匆侧过身,手忙脚乱地整理好衣服,放下衣袖裤脚。
随后又拿起一旁的帕子,胡乱地将自己擦了一遍。
确保自己如今的模样足够整洁后,才难掩惊喜地看着她问:“念姑娘,你怎么来了?”
说着,他看了眼头上的太阳。
似是才想起如今的天气毒辣般,着急忙慌地道:“瞧我这记性,忘了念姑娘你身体娇贵,受不得这太阳。”
言毕,书生匆匆拿起桌上的碎银。
他似是想去给她买完冰沙解暑,可这附近没有卖冰沙的商贩。
书生便只能退回屋里,拿出用山泉冰着的西瓜,小心地给她挖出中间最甜的芯。
眉眼弯弯地道:“念姑娘,这个好吃。”
她没吃。
只是问他:“小书生,你不要你的大好仕途了吗?”
书生一怔。
好说歹说地将瓜喂给她后,才关上店铺同她道。
“自然是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