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问天底下有无好心人,答案肯定有。寒歆韵从小平平无奇,唯一的爱好便是惩恶扬善,因此同与其有相同爱好的玉朝弦结识。都说善事难做,尤其在不近人情的辰族,寒歆韵能做成善事的几率几乎很小,小到如大海捞针一样。
偏偏此生她在辰族捞过两回针,一回是接触到墨厉这个人,另一回是一次百年汇宴的除夕夜,她救下一个命运实在凄惨的男孩。
而当时的她也万万没想到,在那渺无人烟的白皑皑厚雪下,自己竟会看见这样触目惊心的一幕。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年俯趴在石砖上,不知是死是活。少年的唇干裂的发白,一双露在外面的手被冻成紫红色,脸上更是毫无血色可言。
儿时的寒清风跟在寒歆韵后面,受好奇心驱使,转过头朝那方看去,仅仅一扫,就闭眼钻进女子的毛裘中,拉紧她另一只胳膊害怕地说:“姑姑,好多血……”
寒歆韵拍拍小清风的背,“别怕,有姑姑在,你站在这里,我去看一眼。”
平时淘气愁人的小清风忽然变得听话起来,躲在脚下这片土地一动不动。寒歆韵一身白裘走近蹲下,双手小心翼翼将少年上半身揽起,两根指头贴近他鼻尖一试,眼中惊喜之色明显。虽然呼吸极慢,但总归还有气!
寒歆韵即刻传音他方,“朝弦朝弦,听得到吗?”
对方几乎立刻回话:“听得到,出了何事?”
寒歆韵道:“我在议政殿前方空地的积雪中发现一个孩子,他伤的极重,而且我身边还有小清风在,没办法……”
话没说完,传音就被迫停止,是因为有十几名暗守忽然跳出,不知打哪里来,非要阻断她的去路。
寒歆韵盯着这些人薄怒轻吼:“认不得我是谁?”
所有暗守不敢不认,对她恭敬行礼,“歆韵公主,实在抱歉,此人您不得带走。”
寒歆韵蹙眉:“为何?”为首一人没什么表情回道:“族主的命令,属下们只管看人,不论原因。”
人命关天,寒歆韵不管这些,抱起雪地上的重伤少年,褪去大裘给他裹上,招呼小清风一声,就要向前走,“出事只管让你们族主来找我!”暗守谨守本分,不敢抗命不遵,依然拼命挡死寒歆韵的去路。
寒歆韵这方,手里抱着一个,身边跟着一个,实在无力对抗这些死板的暗守,只能等玉朝弦来解救。她低头瞧一眼这少年,能感觉到他虽失去意识,但全身还会冷到无意识地打颤。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脑海,她问向其中一名暗守:“他什么时候被罚在这里的?”
那暗守回说:“卯时。”
寒歆韵将双眉凝在一起,想起少年身上的伤,又问:“因为什么被杖责?”
“私自拜师,御前失礼,被当众廷杖五十。”
寒歆韵一双眼睁的极大,怀疑自己听错,“廷杖?”
所有暗守垂首不语,代表对寒歆韵的默认。众所周知,五国之内,辰族刑法极其严酷。其中酷刑她听说过不少,哪一样放在其余四国都足够要人命。墨厉怎么回事,对一个孩子当众施以褫衣廷杖,当真丧心病狂!
听到少年的悲惨遭遇,等不及玉朝弦赶来,寒歆韵瞬间硬气起来,“我今日一定要带他离开,有本事你们就用手中刀剑砍伤我!”
十几人左看看右看看,谁也不敢真动手伤了他们族主放在极重位置上的女人。寒歆韵进一步,他们退一步,到最后全部垮了脸,跪在雪地求饶:“歆韵公主,求您不要再往前走了,此人不见踪影,族主定会大怒,属下们的命就没了!”
“笑话!你们的命是命,这孩子的命就不是命?”此句并非出自寒歆韵之口,而是从远方愤然传出,下一瞬,未到近前,十几人通通被漫天飞雪震飞老远。
身披深蓝貂裘的男子腾空落地,转瞬来到寒歆韵面前,立即脱掉自己的貂裘为她披上,看了一眼寒歆韵抱在手上的少年,询问道:“就是他?”
寒歆韵点头,“这孩子被墨厉廷杖五十,又在大雪地里冻了一天,我们先想办法救他。”
“真是疯的厉害!”玉朝弦心惊又怒骂,赶紧从寒歆韵手里接过少年背在自己身后,“你送清风回去,我先带他回行宫。”
见辰族暗守还要阻拦,玉朝弦改换周身气息,对那还要蠢蠢欲动的十几人发狠话:“告诉你们族主,人我先带走了,若想彼此撕破脸,叫他尽管来!”
为首暗守挣扎起来想说什么,被玉朝弦又一番话截胡。
“什么歆韵公主?她现在是我幻族少主妃,再叫错一次,把你们舌头都割了!”
没人再敢说话,一个个闭紧嘴巴战战兢兢。
目送玉朝弦身影消失,寒歆韵终于松了口气,握起小清风的小手掌在雪地穿梭,往家的方向走去。
烟花爆竹依然在空中炸裂鸣响,可他们已经没有要过年的欢乐。手里的小掌心忽然有所动作,只听很久没开口的小清风忽然说:“姑姑,廷杖好可怕。”
寒歆韵语重心长地教导他:“所以小清风长大,可不能效仿,待人一定要宽厚,不可小肚鸡肠。”
小清风深切地点头答应,又问:“那廷杖是怎么打人的?我见过咱们泽川打人,都没有这么严重。”
看着小清风殷切期盼的眼神,寒歆韵不忍打破这份天真,只说了一句:“你以后会知道的。”
送走小清风,寒歆韵步履匆匆回到幻族行宫,隔着屏风,隐约见到玉朝弦正替那少年查看伤势,并渡了些灵力给他。一阵后,玉朝弦叹着气出来。
“怎么样?”寒歆韵忙问。
玉朝弦看向屏风后,摇头道:“从腰往下,被打的没一块儿好肉,只能先行割去,再做打算。”
寒歆韵惆怅不忍:“他还发着高烧,怎么挺得住?”若是割掉一小块就算了,但这男孩腰臀处已然伤到根,就好比一块被打烂的豆腐,外表条条裂纹,里面碎肉成渣。治理不好,就是一辈子的残痛。
玉朝弦从桌旁拿起匕首,把刀尖放在烛火旁消毒,又快步走进去,“挺不住也得挺,若不尽快挖掉那些腐肉,烂在身体里,会感染全身。”
刀尖刺入皮肉,一寸一寸地割着,少年痛的牙关打颤,手脚不由在床头挣扎,悲鸣地抗拒着。玉朝弦无法再下刀,喊来两名暗守,一前一后用绳子捆了少年的手脚,才作罢。寒歆韵在屏风外用灵力帮少年降温,令他好受些。
玉朝弦凝视着少年,冷声道:“要想活命,就别乱动!”
就着微冷的烛光,少年埋头低泣:“您杀了我吧……”
玉朝弦冷笑:“不过五十杖,就想放弃?世上比你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有人含冤入狱受尽苦楚仍不肯屈服,有人被抄家灭门,幸存下来还懂得复仇,有人流落街头,饭都吃不起却还扎根在乞丐堆乐观度日,他们尚且知道好好生存,你有什么可自卑的?”
少年一字一句听着,眼里空空荡荡的,放弃了挣扎,任由玉朝弦刀起刀落。他全身青筋勃起,好几次痛的直欲叫出声,却在声音即将发出唇边的一瞬,强烈克制回去,只剩下破碎的沉吟溢在唇边,断断续续挨着一刀又一刀。
等腐肉全部割完,玉朝弦扔了匕首进水盆,水中顷刻之间化为血红。少年趴在原地,大口大口吸气,渐渐支撑不住,闭上眼昏过去。
再醒来时,少年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隐约看到玉朝弦带另一个青年进屋,向他这边走来。
少年匆忙闭眼,假装自己依旧昏睡。那青年男子简单探查他身后的伤,“嘶”了一声,惊叹:“下手真够狠的!”
玉朝弦简单明了地问:“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青年眉头紧锁:“这样的伤,怕是再养个百十来年都不为过。”
玉朝弦也蹙了眉:“他是水欲的徒弟,要是死了残了废了,太可惜,我知道你有办法,一定要治好他的伤。”
青年十分惊诧:“水欲竟然收徒弟了?稀奇啊!”说完蹲下身仔细打量床上的少年,须臾毫不避讳地出口:“模样生得挺俊俏,小玉,你说水欲那个贪恋市井红尘的家伙,该不会是看上他这张脸,才收他为徒的吧?”
玉朝弦还没发话,少年猛地睁眼,满目怒气地盯着青年。这才发现,青年头戴虎头面具,没法见到他真容。
“呦,终于舍得醒了?”青年的话语非常不羁,仿佛在向少年发出挑衅。少年一动不动地望着青年,青年从少年的眼中看到一片没有波澜的死水,于是叹息:“万事万物,哪有生命可贵?可千万别想不开!”
“滚!”少年有气无力地怒吼,想要挣扎起身,却在触及身后伤痛后,疼的跌回原地。玉朝弦及时将他按下去,急道:“不要命了?”又特意瞅了青年一眼,“你少说两句。”
青年笑笑,提着竹篓离开,“我先去杀头猪。”
玉朝弦一愣,不知道他杀猪做什么。一个时辰后,青年回来,把竹篓放下,先看看少年,又看向玉朝弦:“没有猪,拿羊肉凑合一下吧。”
玉朝弦似乎懂了,看着竹篓中白花花的羊肉有些犹豫:“这行吗?”
青年正在穿针引线,挑眉:“要不你来?”
玉朝弦果断拒绝:“还是你来吧!”说罢直接出屋去找寒歆韵,这么精细的活计,他可做不出来,更想不出来。
青年笑叹,没说其他,坐在床边,一针一线为少年缝着。少年默默受着,一声不吭,因为比起廷杖和刀割,这点痛实在不算什么。
青年好奇道:“你做了什么,叫墨厉愤恨到用廷杖惩戒你?比”
少年闭了眼,明显不想说话。青年的大嘴巴开始唉声叹气地说:“还是以前的那个墨厉好,待人宽厚,脾气也很好,什么都不争不抢,你是不知道他对歆韵妹子有多好,当初若不是老族主从中作梗,他也许能早一步……”
青年自顾自地说,少年无精打采地听着,却把青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入耳中。等青年说完,少年勉强牵起嘴角嘲讽。从前如何他并不在乎,他只想逃脱这不公的命运,可老天偏偏不如他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