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横空出世之人,便是如今的天雍皇帝,姬轩辕。”
徐修突然站起身来,遥望如今帝都天启城所在的东南方向,两只拳头死死攥住,鲜血横流。
“十六年前,就在小主人你将要出生的那一年,姬轩辕厉兵秣马,携与长公主和亲不过半年之久的陈庆之,撕毁休战之约,共率八万军,兵临怒炎城下。也正是在那一日,立国不足二十年的大炎,在极盛之时,国破家亡。”
“……”
尽管早已知道这结局,可此刻亲耳听到,陈念久还是禁不住心中一震。
不过很快,他便察觉到徐修的话有些不对,“徐叔叔,你适才说外公手上曾握有八十万精兵铁骑,而对方不过拥兵八万,以十对一,如何便会败了?”
“呵……”徐修悲怆一笑,“姬轩辕、陈庆之所率八万人马攻破怒炎城时,大炎八十万铁骑,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战场。
倘若真有那曾攻灭中原十六国,令天下无数名将闻风丧胆的主力军在,大炎又何至于落得如此收场?”
陈念久再次惊住。
偌大国战,生死之争,八十万主力军竟从未露面,那他们……
“三十万守北境,五十万驻剑气长城。”徐修仰着头,眼眶通红,轻声道,“这是先帝的选择……
中原乃是四战之地,饱经战火屠戮,到先帝入主这天下,方才换得二十年太平。
大炎北境,有柔然铁骑虎视眈眈;大炎东域,有曳落部蛮夷鹰视狼顾。那时节,天雍大军尚未兵临城下,驻守北境与东域的八十万主力军曾欲要班师勤王,却被先帝一纸诏令所阻。”
“为什么 ?”陈念久的声音有些发苦。
徐修道:“先帝曾说过,大炎可以灭,但中原不可乱。倘若那八十万军当真撤回,则北境柔然、东域曳落部势必趁机攻袭中原。那时,又会重蹈覆辙曾经的十六国乱局,致使天下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这是先帝所不愿见到的。”
陈念久如遭雷殛。
哪怕国灭,也不可乱了中原——说这话之人,该是有何等样的气魄与胸怀,方才出此煌煌之音?
徐修满心悲凉道:
“那一日,怒炎城中仅有两万精兵,悉数战死,无一人生还。”
“而满城缟素,举城更无一男儿苟活。”
“那一日,先帝一人一剑出城,孤身面对八万军马,以一人之力,力敌姬轩辕、陈庆之、东海剑圣、韩恩四大绝顶宗师而不败。”
“四人久攻不下,以万箭齐发,以三十架夺天床弩攻之,仍旧未果。最后八万兵马齐出,以人命堆积,又有雍帝座下最精锐重甲骑兵‘背嵬军’参阵,被先帝一剑破甲九千。
最后,先帝气机终于耗尽,拄剑而立,死在了怒炎城下。”
轰!
一番言语,如同洪钟大吕,在陈念久耳边响彻,震耳发聩。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母亲姜氏这一脉,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外公,竟还有如此过往。
一时间,他心念起伏不定,久久不得平静。
徐修低下头来,看着怔怔出神的陈念久,轻声道:“小主人,你可知道,这世间修行之人,哪怕境界再高,举手投足间可移山填海,却也做不得真正的万人敌。”
“须知境界再高,终有气力不足的那一刻。如此,何以为继?”
“沙场之中,十人可杀造极,百人可斩神藏,五百人可破墟宫,千人可杀中四境,万人可灭上五境,十万人能使圣人陨落。”
“先帝当年虽有望立教称祖,但距离圣人之境,终归还有一段距离。然而他却在与四大宗师对战之后,气机折损八成的情况下,尤有余力对敌八万人,论气机之绵长,世间修士无出其右,你可知是何缘故?”
陈念久垂目沉思,片刻后,缓缓摇头。
“烛龙之血。”
徐修忽然面色一凛,沉声道:“先帝当年身死之时,形神聚散,化为飞灰。但临终之前,他曾裹挟一丝本命至纯之血,于天地间经久不消,最终悉数汇聚于身怀六甲的长公主体内。
那时节,长公主被困陈庆之后军帐中,腹有幼子,修为十不存一,方才不曾与先帝并肩作战。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未曾给姬轩辕留下灭口的机会。再者,她终归是如今的北凉王之妻,因此避过一劫。
而那至纯之血在汇入长公主体内以后,因那时小主人你尚未出生,故而又与你融合。
换而言之,当今天下,先帝姜氏族人在国破之时尽皆湮灭。
小主人你,便是这世间,最后半条……姜氏烛龙血脉。”
什么?!
陈念久瞪大双眼,惊的说不出话来。
徐修惨笑一声,看着他道:“拥有如此血脉,便注定了小主人非比寻常,若非如此,你也不会在适才冲击神藏时,竟能窥见天地间九江真气。
小主人,修行一途,倘若你能如先帝那般,平安活过三十年,不过早夭折,他日必成大宗师无疑。而同境界之内,凭借姜家烛龙血脉所带来的庞大真气,当世之中,亦绝无人能与你匹敌。”
“这还仅是其一。更重要的,便是先帝当年曾说过,姜家烛龙血脉中,还藏有一个惊天秘密,似乎与三千年前陨落于北天门外的五大圣人有关。
先帝当年已隐隐窥破玄机,甚至只差一步,便可破解这个秘密。不过那时,雍帝姬轩辕已兵临城下,一切都来不及了。
所以在出城一战之前,先帝曾召集他座下十三‘血浮屠’护卫,命其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护好他尚未出生的外孙……小主人你的平安。”
说到这,徐修突然抬起右臂,紧握拳头,重重敲击在胸前玄黑盔甲上,“噗噗”的沉闷声响中,掌心间淋漓的鲜血四溅开来。而背后猩红披风,更是随风舞动,猎猎作响。
玄甲。红披风。
大炎“血浮屠”最重要的标志。
“小主人适才问我,西域八千里为什么有那么多人想要杀你,这便是原因。”
徐修面色一凛,凝声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从十六年前先帝最后一滴至纯之血为你所有时,便注定了小主人不为天雍所容。
身负此血,一旦觉醒,你必可继承先帝绝学‘焚怒八炎’。而那隐藏在烛龙血脉中最大的秘密,也势必要在你的身上解开。
如此,雍帝要杀你。
你父亲北凉王陈庆之,为他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亦容不得你。
而女人善妒,如今的北凉王妃萧绰,更要杀与她当年有着‘夺夫之恨’的仇人之子。”
接连三句杀意凛凛的话,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子,狠狠割在陈念久的脸上。
徐修深吸了口气,面上浮出一抹痛苦之色,哑声道:“所以为了小主人你能活——
十六年前在你出生那夜,我十三血浮屠之第一魁首,夜闯皇城,与雍帝姬轩辕生死一战。那一夜,魁首轻伤“霸下”,重创“白虎”,撕裂“朱雀”双翅,逼迫“鸱吻”退避三舍,最后为那第五尊神兽所抹杀。
为了小主人你能活——
又有血浮屠三人,在三年前无视北凉王府龙潭虎穴,与整个陈氏一族赴死一战,只为令他们心生忌惮,不敢派遣杀手在西域对您伏击。最后三人气机生生耗尽,被凉王妃萧绰斩去手脚头颅,暴尸三日。
为了小主人你能活——
你母亲长公主殿下更是自废修为,甘愿被萧绰种下‘绝命蛊’,也要换小主人你十六年平平安安。而十年前,那蛊毒再也压制不住,她终于……也随先帝而去。”
徐修每说出一句话,陈念久的脸色便愈发苍白一分,直到最后一句落幕时,他的双眼中瞬间便有无数密密麻麻的血丝,蛛网一般直接充盈整个眼珠。
“你说什么?!”陈念久嘶声道。
即便先前听到在自己体内藏有烛龙之血,他也不过是稍有情绪波动,毕竟此事太过玄乎,并无多少感触;即便听到素未谋面的外公那一生传奇经历,一人一剑守国门,独挡八万人,他也只是心起波澜,诸多震惊,佩服有之,为其惋惜更甚。
可唯有当下,在听到血浮屠与母亲的悲惨遭遇时,他生平第一次,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
一股难以言喻的恨意与杀意,宛若实质,一股脑儿尽要从他的身上挣脱而出。
原来“血浮屠”不止眼前这四人,还有更多的人因自己而死?
母亲也不是病死?
他一直以为,六岁那年母亲撒手人寰,离他而去,只因为病疾所致。可到今日方知,她竟是身受蛊毒而死。
这一切,都只为了自己能活?
“天雍……北凉王府……姬轩辕……萧绰……你们安敢如此?!”
陈念久身躯颤抖,面容扭曲几近狰狞。
徐修眼神痛苦地看着他,声音嘶哑:“小主人,为了你,已经死了太多人。可也正因如此,你才更要活下去。
这西域之行,我四人八千里舍命护送,与雍帝、凉王妃萧绰派遣的千百杀手刺客轮番厮杀,不惜一切代价,就是要保你不死。
只要活着,一切皆有可为。哪怕今日你入不了神藏,但只要烛龙之血犹在,他日未必不可破境!
因而小主人,你切莫要轻言放弃……”
嘶!
徐修话未说完,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
就见面前的小主人像是未曾听见他的话一般,没有丝毫征兆地,突然痛苦嘶喊出声。他五指成爪,死死扣在自己的心脏位置,竭力握下。
支离破碎的身体,当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腥红一片,如同周身沐浴鲜血。
而他皮肤更是在顷刻薄如蝉翼,几乎透明。让人能够清晰见到其下的青色血管不住跃动,以及那如同煮沸了的……鲜血。
“小主人你……”徐修面色一变。
而他身旁另外三人,也察觉到了异常,齐齐站起身来。
“难道是烛龙之血?”
徐修想到了什么,连忙上前察看。
然而便在此时,身后无尽苍莽的西域荒漠中,百余丈外的地界,突然有数之不尽的黑色身影,如大江滚滚潮水一线铺开,火速朝着此处逼近。
“又一拨杀手……出现了。”徐修神色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