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先生喉结滚动,勉强咽下一口唾沫。
“这……这是个道字。”
费了好一番功夫,他才捋直舌头。
“道之一字,分两部分组成,一为‘首’,一位‘走’。”
说书先生先前说没错,测命算卦,他的确擅长,也颇有一些门道。很快,便就侃侃而谈:
“这‘首’嘛,很简单,乃是万物之长的意思,也指富贵,荣华。至于这个‘走’字,为‘道’的左右结构,根基在左,其方向往右,取自西往东之意,这正好应在了公子打西边而来的事实。而既然要成‘道’,这‘首’就必然要走。”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抬起头看了陈念久一眼,见对方点头,这才松了口气,接着道,“若是老夫说的没错,公子想必生在富贵人家,因为某些事情不得不走,而现在,又重新回来了,对吧?不过寻常殷实富贵人家,还撑不起一个‘首’字,其该当有千般要义才对。”
“‘首’放在庙堂之中,特指一国之君;放在世家之内,便当为勋贵子弟;放在江湖之远,就该是宗门大派之主;放在天下人可触不可及的修行界中,理应是各家各派始祖。
比如修行诸脉中,那儒家至圣先师孔圣人,释家灵山佛主如来,道门太清宫太清道祖等。而这个‘首’字用在公子的身上,自然也就代表着公子身份必然不凡。”
陈念久面色不变,却出声打断了说书先生的言语,“先生跑题了,我今日只问命数,不问其它。”
说书先生再次一惊,暗暗蹙眉。
当今天下修行日盛,乃是波澜壮阔大时代,一宫二殿三宗四门,十方势力,旷古绝今。
但因修行之事极重根骨、资质,常人难以企及,所以更加心向往之。
故而寻常百姓人家,若是听到这玄之又玄的修行之事,定然满腔好奇,欢喜地听他继续讲下去。哪里会像面前这个年轻人,对此根本没有半点在意。
像是轻视,又像是根本不看在眼中。
莫非,他还是修行中人?
说书先生心底暗叫糟糕,想着此番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蒙混过去的,叹息一声,道:“命里有时终须有,‘掌心三寸,可测命中八尺’,公子若要问命数,还须再看您的手相。”
“手相?”陈念久重复了一句,摇头道,“这怕是不行。”
说书先生道:“字里可窥人,相中可察命,若算命数,不看手相怎么行?”
“你当真要看?”陈念久眯了眯眼睛,一双狭长丹凤眼内勾外翘,延伸到太阳穴附近,开合间有神光逼人。
“这是……自然。”
“好。”陈念久不再拒绝,抬起右手搁在桌上。
“还需、还需公子解下这些布带。”说书先生小心翼翼道。
“……”
两人目光对视,僵持了片刻。
陈念久无声一笑,依言解开手腕上白布带的打结处,用力一扯。
只听“刺啦”一声,缠绕住整个右手掌的布带高高扬起,一团暗红色的血珠,随之被带出。
说书先生的目光下意识便被这血珠吸引住,脑袋微微上扬。
下一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猛然间毫无预兆地钻入鼻中。
“啊——”
身后,一声刺耳的尖叫声骤地划破寂静的老龙城。却是那个手捧着破旧水囊的小姑娘,两眼呆滞,仿佛看到了这世上最可怕的东西,没有任何防备之下,她惊得魂魄几乎离体,眼睛一翻,直接昏倒了过去。
老槐树下,刮起阴风阵阵。
说书先生狠狠打了个寒颤,鬼使神差的,他低下了头。
嘶——
说书先生顿时猛抽一口寒气,喉管之中传出的咕噜声,就像乡野间野驴发出的最难听的喊叫。
呈现在他面前的竟是……
好可怕的一只手掌!
不,与其说是手掌,倒不如说它完全是由一堆白骨勉强拼凑而成的手掌模型。
森寒的骨茬上,带着一丁点儿的血肉,流淌着溃烂发黄的浓水。每一节指骨与手背上,都能清晰见到骨裂缝隙。而裂痕中,又穿插着一枚枚钉子,将这些骨片完全钉住,才不至于松散。
说书先生终于明白了一个词,何为“形销骨立”。
如此诡谲、触目惊心的一幕,让他根本无法顾及到身后已被吓晕过去的孙女。他的头皮一阵阵发麻,心脏更是止不住抽搐,迫切地想要闭上眼睛,不让自己去看这仿佛每多看一眼就要少一年寿命的可怕画面。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没有闭上眼睛。
反而死死盯着桌案上的那只手骨。
美人在骨不在皮。
占卜算命,定人吉凶祸福,同样看骨不看皮。
观骨。可知命。
说书先生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不愿放弃这足以镌刻在算命史册上的难得机会,他死死打量,缩在衣袖下的手不停掐指计算着什么。许久之后,说书先生牙齿打颤道:
“七衰九败?”
“死煞聚顶?”
“天煞孤星?”
“天虹化凡?”
“绝世凶命?”
……
说书先生用几乎带着哭腔一般的嗓音,每说出一个字,自己的精气神都要萎靡一分。
而手骨的主人,披着厚重棉裘的陈念久,依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突然,说书先生那双浑浊而苍老的眼睛猛地一亮,想起了桌案上这个年轻人先前写下的那个“道”字。
“道之一字,分两部分组成,一为‘首’,一位‘走’”
“‘走’为‘道’之左右结构,根基在左,方向往右,取自西往东之意。”
“‘首’放在庙堂之中,特指一国之君;放在江湖之远,就该是宗门大派之主;放在天下人可触不可及的修行界中,理应是各家各派始祖。”
“欲成‘道’,‘首’必走。”
先前自己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在脑海中闪现,说书先生抬起头来,眼眸光采熠熠,“西域……自西向东……首……走……”
“公子,难道您是……”
说书先生以为自己猜到了什么。
答案呼之欲出。
咔——
然而便在这个答案几要出口的万分之一刹那,目光所及的对面,在陈念久身后相隔不过半尺之远的空荡荡半空中,突然涟漪四起。
一道七彩霞光起于虚无之间,方寸之内便有雷霆万钧之势。
空间仿佛都生出裂痕,一根不知究竟跨越多少重空间的凌虚一指,“笃”的一声,刺在了这说书先生眉心处。
说书先生脑海间登时一片空白。
那个答案也随之烟消云散。
他虽无伤,但此刻间的记忆,却被人以大神通之术强行抹去。
模糊意识间只余下九个字:
天命不可测——
谁测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