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藏书阁中走出来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天色有了微微亮的迹象。盛夏时节,黑夜相较于白日,总归短了许多。
陈念久心情沉重,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回到了那座栽种有紫竹的小院。
刚刚跨过院门,清脆的风铃声响,便递入耳中。陈念久抬起头,发现视线的另一边,一个粗布木钗的女人,正坐在小楼前的台阶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女人神色平和,双手叠合放在小腹前,虽然眼中难掩疲态,可一看上去,却给人一种温静典雅的舒适感。她似乎已经坐在那里很久了,只为了等他。
“姑姑。”陈念久微微一怔,连忙快步奔上前去,“您怎么坐在这里?”
洛竹韵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近在咫尺的少年,微微发红的双眼眨了眨,轻声道,“阿久,你长高了许多。”
“……”
陈念久身形顿时一僵。
仅仅只是这一句话,自踏入北凉王府以来,他自始至终都保持紧绷的身体,以及对所有人的紧张戒备,这一刻,彻底崩塌。
陈念久眼眶中瞬间弥漫起一层雾气,嘴唇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洛竹韵轻轻笑了笑,站起身努力踮起脚尖,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两手抓住他的衣袖,轻声道:“饿了吧?”
陈念久孩子般地点了点头。
“昨夜知道你回来,姑姑就做了些饭菜。”洛竹韵转身走进小楼,搬出一张紫竹编织的小桌子出来,又把两只盛装着翠绿青菜的小碟子放在上面。
“有些冷了,你等会儿,姑姑去热一下。”
看着女人忙前忙后的身影,陈念久心中一酸,声音有些哽咽,轻声道,“姑姑,冷些没什么,您知道的,我与母亲一样,一直都不大喜欢吃太热的。”
洛竹韵愣了愣,缓缓点头,她放下菜碟,这才转身回到厨屋那边,装填了一碗米饭过来。
“三年多没吃姑姑做的饭了,阿久真得无时无刻不在想。”陈念久抽了抽鼻子,脸上流露出欢喜神情,开心道,“姑姑,那我吃了啊……”
洛竹韵咧嘴一笑。
陈念久拿起筷子,夹起两根青菜搁在米饭上,大快朵颐。不过片刻,两碟青菜一碗米饭,已被他风卷残云地快速吃完。
整个过程中,洛竹韵始终坐在一旁台阶上,平静地看着他。
此时无声胜有声。
或许这个世上,对于有些人来说,仅仅只是能够没有丝毫杂念地吃上一碗饭,或者能够安静地看着另一个人在吃饭,便是人生第一大欢喜事。
很多的幸福,总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洛竹韵是个安静的女人,正如同那个她跟随了很久,一生最喜紫竹的女子一般,每当看见面前的这个孩子时,并不会多说什么话,只觉得能够看着他平安健康的成长,就再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看到陈念久放下碗,洛竹韵又给他递上去一碗白水,看着少年咕噜噜喝下,她才起身收拾。
两个人还是没有说话。
虽然安静非常,但这一幕在王府中的任何人看来,却是清楚的知道,这一大一小,不是母子胜似母子的两个人,早在十六年前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活成了一个单独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除了他们自己之外,世上的任何人,不过都只是外人罢了。
当然,这里曾几何时还有另一个女子身影的。只是那个女子,早在十年间……离开了。
“阿久,若是心中有事,可以对姑姑说。”收拾完之后,洛竹韵重新坐回台阶上,静静看着他,轻声说道。
陈念久身子一怔。
洛竹韵道,“以你的性子,昨夜回府之后,一定会先到这里的。可姑姑等了许久,都不见你来,就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念久埋下头,靠近两膝轻轻蹭了蹭,这才傻笑着抬起头来。
“傻孩子。”
洛竹韵的目光突然有些怔忡,她记得三年前两人并肩而坐时,手臂只要轻微抬起,就能够碰到这孩子的小脑袋的。可此时,得需要高高抬起,才能做到。
一想到这,洛竹韵的心底不由欢喜了许多,可很快,嘴角将要浮现出的笑容,又随之消失了。
她看着陈念久,轻声道:“姑姑看的出来,从刚进这院子开始,你虽然一直努力地在笑,可心底却很悲伤。”
陈念久默不作声。
有些事,或许他能够瞒过任何人,可面前的这个姑姑,却可以轻易地看穿他所有心事。
“姑姑,姚府君……死了。”沉默许久之后,陈念久哑声说道。
“姑姑知道。”洛竹韵点了点头。
“您知道?”陈念久不解。
“这北凉王府对你而言,就像是一座牢笼,你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洛竹韵道,“除了姑姑和你母亲,这里能让你在意的并不多,或许姚府君,应该是其中一个。姑姑清楚,自己的病能痊愈,多半就是他帮着治好的。而能让你这么悲伤的,大抵也是与他有关。”
陈念久唯有苦笑。
“傻孩子,你是个重情的人,这一点,姑姑比任何人都要清楚。”洛竹韵静静看着他,温声说道,“用不着悲伤,你只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是对逝者最大的慰藉了。”
“做好自己……该做的……”
陈念久一怔,唇齿微动,轻轻念叨了一句。
半晌后,他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姑姑,我有些累了,想睡一会儿。”
洛竹韵点头道:“那多睡些时间,醒来以后,姑姑给你做饭。”
陈念久咧嘴一笑。
春风和煦,万物复苏。
……
……
这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