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大殿蓦然间安静了下来,连一根针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站在大憨仙师身旁的宋长镜一脸匪夷所思,目光又在那个其貌不扬的小道士身上反复打量了片刻,仍旧有些难以置信,“仙师,你一向口花花老夫是知道的,这次不会又在诓骗我吧?这位……小师父,真是太清宫掌教的高徒?”
作为天雍一朝纯粹的庙堂文臣,宋长镜并非修行中人,虽然早年间曾跟随大憨仙师学过几手养生吐纳的法门,可不过都是些粗浅的皮毛功夫罢了。
然而“近朱者赤”,作为一州刺史,圣主钦定的封疆大吏,宋长镜这些年来见过的修行大家着实不少,比如眼前的大憨仙师,可不就是其中一位?更遑论雍帝、陈庆之这等位列四大宗师之位的绝顶高手了。
与这些人相交日久,宋长镜对于修行一途的许多大事,自然也能如数家珍。哪里还能不知,这“太清宫掌教”短短五个字,到底代表了什么!
三千年前,诸圣黄昏一战,末世灾劫彻底打响,神州陆沉,只在朝夕之间。那时节,道门太上道祖不忍人间生灵涂炭,遂自太清宫气化三清,破空飞升,汇合灵山佛主、儒教孔圣、兵家李牧、武夫叶白夔齐赴北天门。
璀璨一战过后,终而使人间免遭屠戮浩劫。
那一战,五大圣人悉数陨落、消失,人间修行气运,亦因此几乎遭遇灭顶之灾。致使三千年过去,任凭修行界天资绝顶之人层出不穷,都再也不曾出现过一位圣人。
而唯一一个有望打破樊笼、立教称祖的炎帝姜离,记得十六年前战死于怒炎城下时,当今圣主及北凉王陈庆之都曾说过,炎帝姜离距离真正的圣人之境,犹有半步之差。
但是——
就在三年前,十方宗门之首的太清宫中,那位昔日五圣人之首的太上道祖师弟,今时今日的太清宫掌教,却遽然领悟了气化三清的无上妙法,引天门大开,聚银河之水倒灌宫门,终而借之一举踏入圣人之境。
此事在俗世凡尘之中,或许鲜为人知,但在整个修行界,却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
而“一宫二殿三宗四门”之一的帝都神殿,与雍帝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渐渐地,此事也被传入到江湖庙堂。到如今,整个北凉四州,几乎所有刺史太守、世家豪阀,都知晓了那位太清宫掌教的名头。
所以此刻在亲耳听到,眼前这个道袍褶皱、道髻歪斜、头上插着一根稻草,一看便不是“正经道士”的小道士,竟然就是那位圣人的徒弟,殿内众人如何能不震惊?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都落在了这个道号“不聪”的小道士身上。
不聪原本困倦至极,长长打了个哈欠后,心底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站着眯一会儿,却蓦然觉得身体一凉,下意识抬起头来,就瞧见了殿内近百双眼睛,像是在看一只烤乳猪一般,垂涎欲滴地望着自己。
这还不算,不用回头,不聪也能感知得到,就连站在太玄殿外,明显是这些人随从护卫的一道道诡异眼神,也在火辣辣地往里面瞧。
“我滴乖乖。”
不聪的困意顿时褪散一空,连忙两手抱住琉璃大缸,朝着大憨师叔那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师叔,我咋感觉有种拉屎被人围观的感觉呢?”
他这话虽是在低声说的,可耐不住此刻整个太玄殿安静的出奇,瞬间便被所有人都听了去。
“……”众人顿时嘴角一抽,眼神错愕。
大憨仙师勃然大怒,抬起手重重在不聪的脑袋上狠狠一抽,不知是故意为之还是什么,那根原本挂在发间的稻草,本来就要松动了,将落不落,得,此刻直接如一根簪子一般,从斜下角飞入道髻中,插得那叫一个结实。
大憨仙师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怒道:“憨货,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在这么多长辈面前,张口‘拉屎’,闭口‘拉屎’,难道老道平日里就教你这些东西了?真是有辱斯文!你这狗屎不如的玩意儿!”
不聪被一巴掌抽得脑袋左右摇晃,顿时也怒了,“苟曰的,师叔你这人好不讲道理,大白天我睡得好好的,还不是您求爷爷告奶奶地让我帮您抱着这只大缸。哼,现在您倒来脾气了,师叔你可莫要逼急了我!”
大憨仙师睨着眼看他,冷笑道:“逼急了你能咋地?”
不聪道:“你等着,我这就回太清宫,告诉师父你在太玄山平日里不做好事,天天抱着那本春宫……呜呜……”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大憨仙师脸色骤然一变,一步朝前跨出,左手倏地抬起,乘着小道士不备,瞬间勒住了他的脖子,与此同时,右臂出手如电,自肋间游蛇一般蹿出,直接堵住了小道士的口。
“你这憨货,老道跟你拼了,这话你也能说得出口,嘴上就没个把门的嘛!”大惊失色的大憨仙师怒喝了一句。
“呜呜……师叔你拉屎……没洗手!”不聪被勒得脸色涨红,含糊不清地怒骂道,“……太卑鄙了,师叔你竟然偷袭!”
大憨仙师怒道:“混账,不偷袭老道是你的对手嘛!”
“……”
眼见这一大一小两个邋遢道士,在殿内浑然忘我地嬉笑怒骂,众人顿时满脸黑线。
这还是那个让人敬仰、受人尊重的大憨仙师吗?那个小道士真的是太清宫圣人的高徒?
怎么这路数有些不对啊?
端坐在主位上的萧王妃,瞧着殿内的荒唐一幕,脸色顿时变得有些僵硬,再这么下去,这二位还不知会做出什么出格举动。想到这,萧王妃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来,似笑非笑道:“大憨仙师,不聪小师父,您二位再这么闹下去,怕真要出笑话了。”
话虽说的平静,可是言语声中,却带着一丝不容忤逆的气态。
闻听此言,大殿众人面色一凛,心道这位萧王妃,怕是动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