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至亲之礼,当在成礼之殿中举行,因为此后,行及冠礼者,须要接下族中长者亲赐的冠帽。
众人对于这个步骤都很清楚,故而不曾拖延片刻,除却王府一众护卫、定安公主身后的五百余位玄衣甲士、北凉四州官员身边随行而来的侍者,皆都留在原地外,余下之人,共同朝着寒潭古涧旁的那座大殿而去。
陈念久与杨廷山并肩而行,目光从远处流水潺潺的小池塘边收回,平静眼神中掠过一抹坚毅之色,轻声道:“杨老,小子今日或许要任性一次了。但您放心,稍后无论发生何事,也无论产生什么后果,都由小子一肩担之,绝不使与您有所牵连。”
“……”闻听此言,杨廷山面色再次一变,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身旁的这个白衣少年,蹙眉道,“九公子,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陈念久无声一笑,对着老人说道:“做我十六年来,一直想做却又迟迟未做的事情。”
他此刻的声音格外平静,完全就像是平日里的寻常交谈,可杨廷山的心底,却蓦然间感到一阵霜寒。
这位祀礼司掌事轻轻叹息一声,意味深长道:“九公子,老夫大概能够猜到,你所指的是什么。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事你今日若是贸然越了界,怕是日后在这北凉王府中,将四面皆敌,寸步难行。
再者说,你还年轻……又好不容易从那西域之地回来,上一辈的事情,又何至于要你这晚辈,去不计后果地劳心费力?九公子,心宽天自阔,该放则放啊。”
“该放则放?”陈念久嗤笑一声。
娘亲故去,徐叔叔死在了西域,‘十三血浮屠’只剩五人,姚府君遭人暗算……若说这些,还与自己无关,还奉行所谓的“放”字,那我陈念久做人的根基到底是什么?未来又能拿起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念久抬起头看向杨廷山,平静道,“杨老,我敬重您的为人,但有些事,您真的没资格掺和,更不该轻易对此盖棺定论。小子曾在书中学得一句话,叫作‘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接下来的一切,您只须做好您该做的,剩下的,无论什么后果,我陈念久孑然一身,自问还担得起。”
“……”杨廷山心中一震,他猛地抬起头,就瞧见身旁这位九公子,双眼中骤然间起戾气横生。
老人面色顿时一变,嘴巴微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
……
成礼之殿虽是公输一脉的十二匠人,于匆忙之间建造而成,但便是如此,却仍具高楼广厦的万千气象。
大殿内云顶檀木为梁,其间屹立着一根根排列整齐有序的红木巨柱,且每一根红柱身上,又都镌刻着栩栩如生、作怒目张须之状的黄金盘龙,端是威严大气。
而脚下地铺白玉,踩上去极是温凉,与诸多琉璃灯盏相互映衬,蓦然间踏入其中,竟给人一种如登金銮宝殿的错觉。
定安公主、韩恩、大憨仙师、宋长镜、方解空、裴宝藏等人一一落座,而如陈切玉、陈神昭这些陈家后辈子弟,则是站在殿内一角。
下一刻,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萧王妃与陈九渊身上。
这二人,一个是北凉王之妻,为一府主母;一个是“陈氏三豪杰”之一的陈九渊,九公子的三叔。
依照规矩,这天、地、君之后的拜至亲之礼,自当由他们二人端坐主位。
然而——
当众人听到脚步声,见那位陈家九公子踏入成礼之殿后,在他身后,还有数位药王府执事共同抬着一副冰晶棺材,紧随进入其中,便瞬间意识到,或许事情,远没有他们想得这般简单。
定安公主姬霓裳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及冠之礼的最后一道关节,却带着副棺材而来,陈念久,你到底要做什么?
而自踏入大殿以后,便始终紧锁眉头的韩恩,蓦然间神色松动。
至于站在大憨仙师身后的不聪小道士,则对这一切漠不关心,只是低下头逗弄着琉璃鱼缸中的金鲤,小鲤鱼被他指头弹中尾巴,似乎有些吃痛,不满地甩动鱼尾,顿时溅的自己一脸水珠。
“念久,你这是在做什么?”刚要坐定主位的陈九渊,脸色依旧是饮酒过量后的病态苍白,睁着一双三角眼不解问道。
“三叔,这拜至亲,无外乎拜的便是生父、生母,我当然是在为此而准备。”陈念久似笑非笑地看着陈九渊,见他那条早年间被陈庆之亲手打断的左腿,似乎有些站立不住,身形不住摇晃,眼中突然掠过一抹不加掩饰的冷意。
“哦?”陈九渊打了个酒嗝,酒气翻涌之间,五官几乎都要拧在了一起,疑惑道,“你父亲远在云剑关,这及冠礼,他是铁定来不成了。既然如此,我这当三叔的,自然要替代你父亲坐这主位啊,怎么,难不成你还有别的安排?”
陈念久微微一笑,环视着大殿中蓦然间皆是面露冷意的陈氏族人,以及那六大世家之一的萧氏一族族长,笑道:“一月之前,我初回王府中,那时节身上因为某些缘故受了伤,是姚府君费尽心思方才为我治好。姚府君对我陈念久之恩,如同再造,既如此,这‘生父’的主位,自当由他来代替,就不劳烦三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