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在哭?
站在韩恩对面的一众如临大敌的北凉王府千百护卫,看到这一幕,遽然间目瞪口呆。
奉命行事,不得不从。
身为北凉王府的一府主母,一旦下达命令,就无异于云剑关外凉王陈庆之的最高将令。
令出之下,赴汤蹈火,九死无悔。
故而,主母之命要他们弑杀前王妃姜乔,即便这个命令再如何匪夷所思,也只得依令行事。
哪怕他们将要为此面临大宗师韩恩的莫名怒火,也依旧不得不为。
原本这千百护卫皆是抱有必死之心,甚至在所有人的心中,都很清楚的知道,哪怕他们人多势众,以千敌一,可在这位与自家王爷齐名的大宗师面前,也不过是在用千百条人命堆积,拖延他片刻时间罢了。
大宗师之下,一切皆蝼蚁。
可是,此刻正是这位仅是随意一站,便已注定战局结果的大宗师,他竟然在哭?
为什么?
姬霓裳视线一凝,眼眸中同样流露出难以言喻的震惊之色。
下一刻。
韩恩猛地回头,终于迎上了那个站在池塘边上的虚幻身影的眼睛。
那一双清澈眸子,依旧如同记忆中那般,灵气、灵动,甚至还带着几分曾几何时对他这位师兄的……莫大依赖。
记得许多年前,在他韩恩还并非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大宗师之前。
那时节,他只是炎帝姜离座下唯一的关门弟子,也只是师父膝下最是宠爱的女儿的师兄。
那个时候,每当师妹做错了事将要被师父小小惩戒时,她都会怯生生地瞪大眼睛,朝着他这位师兄求助。
一如眼前这般。
时光荏苒。
物是人非。
这一次回眸,整整相隔了十六年。
可有些事情,似乎并没有改变。
韩恩眼中的泪水愈来愈多,他有些不知所措地两手紧握在一起,就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
接着,他重重点了点头。
“师妹,师兄知道你想说什么。”韩恩开心笑了,“只要是你让师兄做的,无论做得到,还是做不到,师兄都会做到。”
“不聪!”这时韩恩猛然回头,看向身后那个双手拢袖的圣人高徒,轻声道,“就当老夫欠你一个人情,此事……只你才能办到。”
“嗯?”
这话一出,整个王府西北广场上的所有人,眸光顿时一凝。大宗师的一举一动,都被他们瞧在眼中,可这突如其来的言语,实在太过莫名。
韩先生这话指的是什么?
尤其是一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萧王妃,更是眼神错愕。一丝不好的预感,渐渐浮上心头。
“好嘞。”不聪突然哈哈一笑。
此刻这位蓝衣道袍小道士,身上根本看不出半点圣人高徒的风采,反倒双手拢袖,如同一个只知撅起屁股伺候庄稼地的种田老农。
不聪蹲下身来,视线微凝,两只手从袖筒中抽出,十指交叉用力一掰,指关节顿时发出咯咯的声响。而后他掌心轻轻贴在地上的琉璃大缸腹部,也不见如何用力,琉璃缸中的水便是一阵阵涟漪四起。
那只通体呈现赤金之色的小鲤鱼,似乎感知到了某些异样,两颗富有人性化的鱼眼,流露出一丝不安之色。而后,用力摇摇尾巴,溅了不聪一脸的水。
“泡泡,莫要调皮。”不聪哑然失笑,以“心声”说道,“家师当年将你自北冥之海中捞出时便曾说过,命中注定你将是他的本命物。怎得,今日他便在此地,难道你这小家伙,还不准备‘认命’?”
世间修士,无论修得是儒、释、道三教之法,还是得兵家、武夫一脉的真传,一旦跨入初三境之巅峰墟宫,就必要炼化本命之物。
如陈神昭之于七杀符刀;如陈切玉之于巨阙大剑。
这一刀一剑,皆乃本命。
然而这本命,又绝非仅是以神兵利器可为之,其间更能以上古异兽,作为自己的本命物。
如落魄山中,陈念久曾亲眼得见那定安公主姬霓裳,乃是以一双硕大蝶翅,藏匿于后背两侧。
此蝶翅来历非凡:三千年前,有一幼虫诞生于诸圣黄昏,在永夜之后,于烛龙自挖双目、以化日月之时,此幼虫以日光为食,月光为水,立时一千二百年,口吐青丝,化而为蛹。
又过一千年,此幼虫破蛹成蝶,于泥泞中张开双翅,隐忍蛰伏,躲避无数天敌追杀。后再历八百年,此蝶以岩浆为水,火山为炉,天雷为风,洗净晾干双翅,震而破碎虚空。世人谓之曰:光明神蝶。
这蝶,即是她的本命。
而修士固然可以百般挑选,择本命而炼化。相对应的,本命之物若是本体已然衍生灵识,亦可自行选择宿主。
此即为“认命”。
不聪话音刚刚落下,琉璃鱼缸中那个名为“泡泡”的赤金小鲤鱼,眼中的不安之色愈发浓郁,似乎很是排斥它的“命中注定”。
小鲤鱼再次甩动尾巴,头顶生出的两个细微凸起的小脑袋,顿时一个猛子朝向大缸底部扎去,显然打定主意想要做只“鸵鸟”不理会他。
认命?
俺可是头上长犄角的“泡泡”啊,早晚有一日,是要走江化龙的。
虽然现在只是幼崽儿,平时除了摇摇尾巴、吐吐泡泡也没啥大能耐,但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