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曾想过。”
姜乔五指虚握,轻轻提起那柄曾由她亲手给自己孩子削制而成的木剑,掌心抚在剑柄上,似乎还能感知得到一点点温度。
她的面容依旧平静,可说出的话,却异常冰冷:“萧绰,当年你我立下约定,若我甘愿自废修为,被种下‘绝命蛊毒’,此后你便不再找阿久的麻烦,容他平安活下去,终是你食言了。”
姜乔环顾四周,突然察觉到在这座巨大广场的四周,有五道极为熟悉的气息,正隐藏在暗中悄然目睹这一切。
她心下瞬间了然,若是所料没错,这五道气息,应该出自血浮屠,而那其中一人,大抵便是多年未见的司见琼了。
十三血浮屠,乃是父皇战死怒炎城之前,留给她与阿久的最后护卫。姜乔能够感知得到,随着自己的出现,那隐藏在暗中的司见琼的气息,随之出现一丝紊乱与迫切,似乎想要现身与她这个主人会面。
姜乔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盯着萧王妃道,“当年之约,是你萧绰违背在先,你既敢伤他,那么我这个做母亲的,自会一点点地拿回来。”
这话既是在对萧绰所言,其实也是在暗中提醒司见琼等人,且莫要轻举妄动。
她既然已经回来了,那么所有的事,便由她而终结。
果不其然,随着这句话音落下,那远处的一丝紊乱与迫切的气息,顷刻消逝,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哦?你待如何去拿?”
萧王妃嗤地一声笑了,虽有笑声,但脸上却不见半点笑意,“就凭你这残余魂魄,虽然不知用了何种法子凝实体魄,但又能掀起多大风浪?姜乔,当年你便斗不过我,如今又何来的自信,敢与我一争高下?”
“是吗?”
对她话中满满的讥讽,姜乔依旧无动于衷,眼眸抬起,只盯着萧王妃的双手,她脚下突然一动,右脚站立的位置,被踩出一个陷下数寸的凹坑。
偌大广场上的所有人,眸光顿时一凝,就见这位白衣女子,手腕突然一转,倒持着那把木剑,紧贴住手臂立在身后,同时她左手抬起,弯曲中食两根手指,在身前轻轻一扣。
咚!
两指分别扣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然而雨夜下的整个王府西北巨大广场,却突然响起一声巨响,如一杆大锤撞在洪钟大吕上,音波随之远远递出。
而后,一音既响,蓦然一分为八。
于是八音俱现。
万千雨线原本径直朝下砸落在地面上,此时骤然倾斜,尽数撇向一处。
萧王妃头顶之上遮挡暴雨的华盖,顿时拦将不住变了方向的雨势,转瞬间便被浇湿肩头。
“伏羲八音!”萧王妃双眸圆睁,骇然道,“你的境界还在?”
怎么可能?
当年她明明亲眼见到这姜乔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自废修为,一身上五境功力散去得滴水不存,为何眼下,她竟依然能够使出其独门绝技“伏羲八音”?
已成一摊废墟的“供奉之楼”前不远处,无甚修为的宋长镜等北凉四州官员,蓦然间听到这八声响彻天地间的巨响,眼眸登时失去神采,如后脑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锤,顿时再难站稳身形。若非是被身旁同样面色惨白的崔衍及时扶住,怕是都要直接瘫倒在地。
莫说是他们,即便如十三太保之首的曹随,谢必安、范无救这两位“黑白无常”,也同样为之失神,身躯微微摇晃,又默默运转体内气机,这才将体内的不适之感,化解了去。
“伏羲八音”,乃是音波术法,能摄人心魄,使中术者身陷囹圄幻象之中,如行尸走肉一般。
寻常凡俗之辈,一旦身受此术正面冲撞,即便心性再如何坚韧,没有百日光景,也决计不会醒来。不过好在,姜乔此番出手,似乎有意收敛,这才不至于使宋长镜等人,平白遭受更多的无妄之灾。
“不愧是上五境女子剑仙,果然极强。”双手拢袖的不聪小道士站在原地,神色如常,但心下却不禁一凛。
他低下头来,看着地面上的无数积水,犹如被扯断绳线的一串佛珠,大珠小珠落玉盘,不住跳跃。
“亏你尚算是修行中人,难道就不知兵家有一门神通,能同时兼修肉身与魂魄?”仅是随意一手术法,便令得场间众人悉数为之动容的姜乔,再次一步朝前走出,冷声道,“萧绰,当年若非为让阿久能够堂堂正正在这座天下活下去,不使使他东躲xī藏,你真以为就凭你的所谓算计,就能令我甘愿散功、服毒?”
十六年前,炎帝姜离身死怒炎城下。而姜乔,身怀六甲,即将临盆。
那时节,为了庇护腹中无辜幼子能够存活,她强压杀父之仇,灭国之恨,生下了陈念久。而此后六年,她忍受整个北凉王府的无数刁难,以女子之躯一肩扛起那个代炎而立的皇朝施加的重重压力,终于看到自己的孩子一点点长大。
原本以她的修为,想要带着自己的孩子远走江湖,并非难事。
只是,她虽然能够逃离得了蝇营狗苟、一团乱麻的北凉王府,可又如何走得出这座天下?
姜乔很清楚,一旦她离开北凉,那么届时将要面对的,必将是一整座天雍的围杀。
自此天上地下,再无容身之地。
而她虽然可以倚仗修为,且战且退,有心要走没人拦得住。
可是自己的孩子呢?
他终归会长大的啊。
姜乔不愿自己那个彼时尚且懵懂、不谙世事的儿子,日后活得如此辛苦。
所以,她散去一身上五境功力,就是为了向整个北凉王府陈氏一族,乃至那位心狠手绝的天雍皇帝表明,她自此将对所有人再无威胁,且甘愿搁下一切国仇家恨,只求她们母子,能够平安活下去。
可到最后,姜乔突然发现,自己终归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若想真正做到再无威胁,哪里比得上斩草除根,来得更为省事?
一步踏错,注定步步受制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