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了，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商量之下，他们决定还是别让方耀华进去了，于是，除了徐籽诗这位远方亲戚之外，去和倪欢欢告别的就是她的三个同学。
手术室的灯是冷白色的，倪欢欢躺在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是干裂的。
几位医生护士相继离开，即便见惯了生死，也看不得这样的事。
四个年轻人走过去，徐籽诗泪眼迷蒙地看着那个虚弱的人，“欢姐！”
“你来了？”倪欢欢虚弱地看着她，又艰难地转头，看看众人，“你们都来了？我是快要死了出现幻觉了吗？竟然看到了Wing？”
裴泽随着黎羽霏称呼她，声音温和：“欢姐你好，不是幻觉，真的是我。”
倪欢欢笑了，“死前能见到偶像，命运待我不薄了。”
徐籽诗擦着眼泪，安慰的话就在嘴边，却说不出口。
“不用瞒我了，我能感觉得到，”似乎很疲惫，倪欢欢的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方隽他，走了是吗？”
无人回应，是一种默认。
“我也很快就能见到他了。只是可怜了家里的老人，和我们的孩子，”两行泪落下，因为疼痛，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盯着蔡佳慧说：“帮我转告我的爸爸妈妈，女儿不孝，不能孝顺他们了……”
“姐，你不要说这种话，你不会有事的！”徐籽诗的声音如同一只悲鸣的小兽，心痛得难以呼吸。
“籽诗，我想和羽霏单独说会儿话，你们先出去吧！”倪欢欢的声音比刚才更微弱。
徐籽诗犹豫地看着倪欢欢，她深知这就此生最后一次相见，这一走，就是诀别。
刚经历表姐生病的蔡佳慧很理解室友的心情，而且她接到消息的时候孟琴还有几个月的时间，不像现在，医生刚才的话，就是宣布了倪欢欢的生命的结束。
她也知道，欢姐和羽霏一见如故，虽然没见过几次面，却非常投缘，想必是有什么话要单独交代。
蔡佳慧拍拍室友的肩膀，“我们出去吧？给欢姐一点时间。”
徐籽诗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裴泽也跟着离开。
黎羽霏站在那里，因为怕徐籽诗更慌乱，她一直忍着不让眼泪流下，直到这一刻，泪水瞬间决堤。
“欢姐！”短短两个字，破碎得不成样子。
“羽霏，”倪欢欢抬起手，往昔洁白的指间都是血，黎羽霏忙握住她的手，她笑笑，“我这种慢热的性格，很少有知心的朋友，可能他们都等不及吧！但是对于你，我真的是第一眼就喜欢。”
眼泪肆虐，黎羽霏点头，“我都明白的！欢姐，你不要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
若不是真的在意，她不会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
望着她，倪欢欢的目光也噙着泪，“傻丫头，我也舍不得离开，舍不得我的亲人，我的孩子，还有你，这个新认识的小朋友。可是生死有命，这是注定的。如果有来生，我们要早一点认识，好不好？”
“……好，到时候你一定要认出我。”黎羽霏强扯出一丝笑。
呼吸越发急促，倪欢欢的声音更低了：“羽霏，我有个不情之请，我们这一走，佳佳那孩子肯定接受不了，她年纪小，对我和阿隽又太依赖，我怕佳佳受到打击。她很喜欢你，所以能不能麻烦你，帮我照顾照顾她？我知道这个要求很无礼，可……”
“我答应你，我也很喜欢佳佳，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照顾她的！”黎羽霏温声打断她的话，用力握着倪欢欢的手，传递着自己的决心，“欢姐放心吧！”
听到她的承诺，倪欢欢微微点头，“谢谢你。羽霏不哭了，笑一下，姐姐好记住你的样子，来生才能认出你啊！”
黎羽霏擦了擦眼泪，“呐，约好了就不能变。”
“好，不变……”倪欢欢的声音几不可闻，呼吸越来越轻浅，胸口连起伏都没有，“羽霏，我看到阿隽了，他来接我了！”
缓缓地，她闭上了双眼，右手从黎羽霏的掌心滑落。
黎羽霏看着她的面容，安详得仿佛睡着了。
“欢姐，你们放心去吧，以后佳佳就是我的家人。”
手术室外面的人感觉好像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黎羽霏终于出来了，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
三人立马迎了上去。
眼泪止不住地流，她泪眼婆娑地看着几人，声音如同从喉咙挤出来一样：“欢姐，走了。”
“欢姐！”徐籽诗崩溃大哭，冲进了手术室。
蔡佳慧怕出事，冲裴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羽霏，自己快步走进手术室。
痛哭声传了出来，黎羽霏闭上眼睛。
裴泽扶住她的肩膀，这样的时刻，任何安慰的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根据事故现场的监控显示，事发时方隽的车正常行驶，迎面开过来一辆大货车，没错，对方逆行！直接装上了倪欢欢的本田。
驾驶员因为伤势过重，在送往医院的路上就去世了。负责调查的警官讲述案情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叹息，从现场的痕迹来看，方隽在无法躲避的情况下，向右猛打方向盘，致使驾驶位承受了更大的撞击，所以他伤势更重，甚至没能撑到医院。
警官说，他办过那么多案子，也有过类似的情况，但由于人在遭遇危险时的应激反应，方隽本该向左打方向盘。然而在生死存亡的一刻，他毅然决然选择将生的希望留给妻子，没人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也无从知晓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承受了怎样的痛苦。
离开的人就这样走了，留下活着的人漫长地去思念他们。
大货车司机也受了伤，不过已经苏醒，事故调查结果是，由于他疲劳驾驶，对这座城市不熟，又看错了导航，才酿成了悲剧。
清醒后的他无比内疚自责，想见见死者的家属，而他的家人也表示，愿意倾其所有去弥补这个错误。
方家人和倪家人是一样的态度，不要补偿，不接受调解，只求一个公道的审判。
方隽夫妻的葬礼在一星期后举行，倪欢欢的家人在她去世的当晚赶到了Z市，却还是迟了。
作为最后见过倪欢欢的人，徐籽诗转达了她生前的话，她的父母泣不成声。
葬礼那天，去了很多人，裴泽也去了，主要是不放心黎羽霏。
方隽和倪欢欢的骨灰合葬在一起，墓穴合上的时候，两位母亲哭晕了过去。
佳佳穿着黑色的裙子，站在墓碑前，她还不懂为什么早上去幼儿园的时候，妈妈答应过要带去游乐场的，因为昨天得到了两朵小红花，可到了晚上，确实羽霏姐姐和籽诗阿姨来接自己回家！
她更不懂，为什么那块冷冰冰的石头上，贴着爸爸妈妈的照片，还有他们的名字。
车祸发生那天，方隽他们就是准备去幼儿园接孩子回家的！
方家除了二老再没有别的亲人，倪家倒是还有一个笑笑。
她蹲下来，温柔地哄着外甥女，可是佳佳哭声越来越大。
黎羽霏也穿着黑色的裙子，她走过去，蹲到佳佳的面前，双手擦着孩子的眼泪。
裴泽站在她的身边，默默陪伴。
这一幕谁看了都不好受，前来吊唁的人忍不住叹息。
佳佳稚嫩的声音响起：“羽霏姐姐，我要爸爸，我要妈妈！我要他们带我去游乐园！”
黎羽霏抱起孩子，指着天空，“爸爸妈妈临时有事，要忙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你妈妈和我说，以后佳佳想去游乐园，就找羽霏姐姐，我答应她了，无论多少次，我都会带你去。”
到底是小孩子，一听到游乐园，就开心了，“真的吗？姐姐会带我去好多次游乐园？”
“嗯，姐姐不会骗你的，拉钩，好不好？”
佳佳破涕为笑，同黎羽霏拉钩盖章。
作为那天在手术室外等候的几个人心底都是一阵叹息，当时羽霏出来时候的样子历历在目，她和倪欢欢感情格外好，现在内心一定更难过，却还要强颜欢笑，真是难为她了！
葬礼结束后，亲朋好友相继离去，黎羽霏没有走，怔怔盯着墓碑上的照片。
裴泽担心有什么意外，也没离开。
“几年前我回国，参加母亲闺蜜的葬礼，他们夫妻也是在车祸中去世，”黎羽霏眯着眼睛，脸上有一丝冰冷的笑，“也是酒后驾驶，对方全责。你说这种不负责任的人，为什么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呢？”
当时造成郑玥死亡的司机，也是轻伤，判了不到十年。
裴泽担忧地看着她：“霏霏，你别胡思乱想，这件事会得到公正处理的。”
“公正？”黎羽霏冷笑，“一命赔一命我觉得觉得不公正，他算什么，那条命不值钱。”
裴泽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她，冷酷，无情，再这样下去，真怕出什么事情。
像是看出他的担忧，黎羽霏拍着裴泽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坏事的，那种人也不值得，只是气不过罢了。回去吧，也该让欢姐和姐夫好好休息了。”
说完，她抬步离开，裴泽跟了上去，总觉得有点不安。
晚上，三个女孩子在宿舍喝酒，大家心里都很压抑。
司徒漾打来电话，黎羽霏接通，起身往阳台走，地上十几个啤酒罐，不小心踢到了。
司徒漾听见响动，问：“在喝酒？”
黎羽霏来到阳台，带上门，“是，出了一些事……”
她望着夜空，讲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司徒漾听羽霏提过倪欢欢，也知道她们虽相识不久，关系却很好，“别太难过了，这种事谁也没办法。”
“我明白，只是，”黎羽霏趴栏杆上，“心里特别不平衡，无论是当初的郑玥阿姨和叔叔，还是如今的欢姐与姐夫，他们都是非常好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人，终有一死，有人善始善终，有人却意外离世。
沉吟一瞬，司徒漾说：“以前我不相信命运，但是后来意识到，站在某个路口，当你决定走向某个路口的时候，就注定了不同的结局。或许明明之中，真的有一双手，促使他们在那个时间到达那个地点，迎来属于他们的结局。肇事者虽然活着，但只要还有一点良心，此生都会沉浸在悔恨之中。当然，无论多内疚，对于死者的家属而言，都于事无补。”
黎羽霏抿了抿唇，轻笑，“你说得对，但是还有一句话，人定胜天，做错事就该付出代价，接受最重的惩罚。”
听着她冰冷的话语，司徒漾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总觉得她要做什么事情！
挂断电话，黎羽霏估算了下时间，颜夜雪应该醒了，于是拨了她的号码。
颜夜雪的私人住宅，她和弟弟刚吃过早餐，桌上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看了眼颜曜，她说：“是小霏，估计是因为那件事。”
颜曜喝了口薰衣草茶，淡笑道：“我想也是。”
虽然相隔两过，但是黎羽霏的事情，颜夜雪一直都有留意，特别是那次意外之后，她的安危更加重要。
几天前，颜曜借口出来散心，就跑到了姐姐这里，而且时间不偏不倚，刚好在倪欢欢出事之后，想必是担心某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又没办法联系人家，就来颜夜雪身边等第一手消息了。
接通电话，颜夜雪“喂”了一声。
黎羽霏道：“雪儿，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她简单讲了事情的经过，“我知道颜家有最好的律师团队，所以能不能请他们过来一趟，我希望肇事者得到最大的惩罚。”
颜夜雪开着免提，闻言，说：“好，我来安排。”
“我以为你这个朋友是温柔小猫咪，”通话结束后，颜曜笑着说，手指一下下轻叩桌面，“想不到竟然是只小老虎，报复心还挺强。”
颜夜雪浅笑，“她就是这种性格，看似善良无害，但是一旦触犯了她的底线，睚眦必报。”
颜曜点头，表示认同，“惹不起啊，特别是她背后还有一个你。”
颜夜雪看了弟弟一眼，“不是也有你吗？”
姐弟两个相视而笑，有些话不言而喻。
那件事的最后结局，是在颜夜雪派来的律师团队的据理力争下，肇事者被判了最高刑罚，有期徒刑二十年。
星期五，黎羽霏一会到宿舍，刚挂断电话的徐籽诗走了过来，为难地说：“羽霏，有件事想麻烦你，刚才佳佳的奶奶来电话，说佳佳在幼儿园和小朋友打架，受伤了，人在医院，可她说什么也不肯吃饭。我实在没办法了，也许她能听你的话，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趟医院吗？”
方隽夫妇去世后，经过两家老人的商议，决定让佳佳留在Z市，陪着爷爷奶奶，毕竟他们除了孙女，就没有什么亲人了，有个孩子陪在身边，或许多少心情还能好一点儿。
黎羽霏放下包包，“那我们快点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