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时不愿想她如今这身骨到底怎么过的,卧在床上时候就这么一薄片,他每次看到,都得闭眼平复好半天。
他更想一一问清这些天她到底怎么过的,即便是有些事他早就知道,齐慈霖也想听她自己说出来。
可是时间太久,隔阂太深,她现在不信不听不念,光是那点抵触,就够他受得了。
齐慈霖原本还想不急,不急,他先养一段时间再说,总能慢慢正过来她那点不顺从的劲。
可是这几天下来……
齐慈霖想到这,微不可见的握了下手,掌心疤痕略有发痒,时时刻刻在刺激他濒渊的神经。
嫦善看不透他,此刻心中又疲累,也不想猜,干脆就这么靠在那,有点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眼微微阖着。
看了她片刻后,齐慈霖突然直起身,叫了人进来,“让外面的进来。”
嫦善也不知道他心思,为何非要坚持让自己见外面这些公府管事的,她就算重活一遭,也不是什么被世家精心调教的闺秀,管家的事她还是不会啊。
公府这庞大的门户诸事,她既不认识人也不想干涉什么,这里头不知道有多少是大夫人手底下的心腹,叫进自己住的这房中她都觉着不安稳。
正想着,朱大管事跟着几个发须灰白的人身后,低着脑袋进来了。
嫦善一看见他,手上拿着茶杯的动作一顿,衣襟上被她洒的湿了一大片。
侍女赶紧叫人进来给嫦善换了件外衫,又换了杯新的递到她手中,进出拿东西的几个丫头步履匆匆,剩下的就老老实实等着,没人说话。
嫦善看了那个朱大一会,摸着身边的木扶手若有所思,翠烟当日的惨状还在眼前,如今人已经被卖了出去,也不知道到了哪。
反正左右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这种世家打杀了赶出去的丫头,稍微有点体面的人家都不会碰,最后大多都是被卖进了那些脏地方。
而这个朱大,就算当日的事被大夫人知道了,最多也就是蛰伏老实一段时间罢了,他是大夫人的陪嫁,有些秘辛大夫人只会信他,所以最后也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多可笑啊。
嫦善温顺的面容之下,有些微不可察的嘲讽,明明是这些下流男人家想的脏主意,翠烟心思再不正,也是一日日被人教唆逼坏的,而到了最后,受罪的却也只有她一个。
想了一会,她再抬眼看人的时候,才发现人群中朱大的眼珠子一晃不晃的盯着自己,好似幽魂一般,让人十分不适。
嫦善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轻飘飘的状似无意的移开眼睛,而在这眨眼工夫,她心口就嗡跳不止。
这种宅子老管事,本来就一肚子心眼,况且朱大都能做出来卖妻受辱,给自己换银钱这种事,更是个不好对付的。
嫦善无意在这府中根扎长住,更不想再跟他起龃龉。
底下的下人们自然没看到这点眼锋,如今公府突然戒严,京都又频频出乱事,婆子嬷嬷们一个个恨不得趴在齐慈霖这院子里,听听现在到底是什么风向。
积年做熟的老仆们惦记着能不能攥紧新富贵,新进府的下人们更想站住脚跟,在这深宅富贵中汲出淬着金的一碗水茶。
所以站在嫦善跟前的这些人,心里再嘀咕或者再不甘,也都老老实实的低着头。
故而只有站在半阖门口处的齐慈霖,在刚欲转身时看见了嫦善的神情。
齐慈霖看了她一会,缓缓下了廊前的两层石阶,对着很快跟至身后的人开口说了句什么,后者接着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这个朱大,齐慈霖知道一点,但不多,当日查人时这朱大找人买了消息,进了大夫人堂下躲着,硬是拖了这两天。
如今公府里头公爷和夫人都不管事,所以不过一个晌午头,出去的那人就进了齐慈霖书房,合木盘上摞了薄薄一叠纸,都是些歪歪扭扭字迹的口供,隐约还有点褐色血斑。
齐慈霖正盯着舆图看,停了好一会后才将那叠子东西揭开,看着上面语无伦次的辨言。
室内渐渐陷入一种令人憋窒的安静中,良久后那人才复又拿着那叠东西退了出去。
只剩里面那个身影一动不动的静坐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