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大红色白毛领大氅的高楚歆笑着,热情招呼,脸上多了娇艳的颜色。
“程娘子,这么巧,居然在这儿遇到你。”
桑羽扶着程荔逴走上前几步行礼,“歆娘子安好,如今要进城认亲了吗?真好,恭喜歆娘子。”就这几步,也有些喘。
高楚歆俯着身子,举起皮毛手袖搭在窗框上,“天气太冷,我就不下车给妹妹回礼了。”
“你们认得的呀?太好了,荔逴,上车吧,咱们早点儿进城,你也早点儿安顿休息,我把你送去医馆,再进宫复命。”
程四叔开路,一行人刚一进城,身后的城门就缓缓关上了,荔逴回头看时,城外的流民哭嚎遍野,这一夜,又不知多少人是挨不过的。
荔逴转过头时,玉清嫂看到她默默落泪,忙劝她,“我的好姑娘,我知道你心善,可是世道是这样,这外头哪一天不死人的?咱们算是挨过了,等你身体好起来,咱们再细细打算不迟。”
酉时夜幕时分,城中却没有宵禁,华灯初上光彩耀目,这是荔逴从没见过的。推开了车上的软帘,看着外面热闹的叫卖声,偶尔也有流民讨要吃食和商贩驱赶的声音。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女公子,前面的路被挡住了,过不去了,怎么办?”柳半程低声道。
本想着进了城就与他分开走的,柳半程非要跟来,不肯走,他能驾车,也能保护她们,玉清嫂就做主把他留下了。
荔逴又掀开软帘,往外看去。是路口处,有几间施粥的粥棚,领粥的人太多,把临近的几条路都堵死了,她们要去的医馆,就在人群的后面,桑羽踮高脚站在车头,看见了医馆也支了棚子为人看病,前面也有人群在排队。
“荔逴,我有军令在身,不能为你开路了,这些流民要是闹起来,怕出大事,我只能送你到这儿了。”
荔逴下车作揖,“谢谢程将军,入宫复命紧要,将军莫耽搁了。”
“你在这汴京可有住处?以后怎么找你?”
“等我安顿妥了,定登门拜访,我有个食补的方子,想要呈给魏老太君。”
“有心了,等我接了大军凯旋,我再给你烙油饼吃!”
“我记着了!”
看着程四叔的车队走远了,荔逴回身看了看前面的流民队伍,腊月天里额头都渗出汗来。
“柳大哥,你在此处等着,我们去医馆看看。”荔逴勉强走到了人群面前。
有人以为他们要插队领粥,伸手推搡,虽然有桑羽和玉清嫂护着,也很难走出半步。眼看一只手伸过来想要推荔逴,被一人给接住了,推了出去,是柳半程。那人一倒,倒是开出条路来。
柳半程走在前面开路,一边走一边大喊:“不为领粥,有伤者借路!”
不时有人还是想冲上来冲撞,都是壮汉,被柳半程拧住胳膊扔了出去。柳半程这一路看见的流民可不少,走了一路到都城,有几个还能有力气上手,他们可不像流民,倒是像流氓。柳半程可是一点儿没客气,直接掀翻了开路。
荔逴被护着就要走出人群,突然又有几个大汉精神抖擞地跃过人群朝他们走来,也有趁机在排队的流民中煽动闹事的。流民怕没粥可领,一拥而上,朝着粥棚推挤。荔逴被推搡着没有站稳,眼看就要摔倒,人群中一只手一把接住她的手臂,被硬拉出了人群。
荔逴肩膀被扯得生疼,那人后退一大步,荔逴重重地趴倒在雪地里,四周烟雾纷飞,伤口又裂开了,半天也起不来身,她抬头去看,是位穿戴端丽的郎君,二十多岁的样子,素蓝的长袍,白玉手串、灰色的香囊里是胡麻子的味道。站起来后,发现那人已经双手一握,灰色的披风白色的毛领,白玉松枝的发冠。
“多谢!”荔逴看他文质彬彬,握了双手也不像要再管闲事的样子,只随意行礼道了谢,她打了个滚,动作奇怪,晃了半天才慢慢爬起。手实在抬不起来了,身上生疼哪里也弯不了,转身去看其他人。柳半程已经把几个人捆成一团,一脚踢过来倒在了那郎君面前。桑羽和玉清嫂拉着手也艰难地走了出来。
那郎君看了他们一眼,抬头盯住了柳半程。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来找我,还是特意来找我?”
“不许跟任何人说,不然喝光你的好酒!”
“行,不说!但如果你自己像今天这样再撞着谁,可不能怪我没提醒你了。”那人侧着头笑着说,转身看着半程护着荔逴走了。
城防营的人已经接手了闹事的混混,绑着走了,秩序也慢慢恢复,大家继续排队领粥。
荔逴看出半程是隐瞒了真实的身份,那另一块户牌上的名字,应该才是真的,半程自己不说,她也不问。认识那样的显贵,身份自然也不会是普通流民罢了。
排队看病的人有十来个,荔逴走到最后面排起队来。站累了,干脆坐在了地上。
“地上凉!我去说说,看看能不能先看上,你这衣服上都结了冰碴了。”桑羽想要上前,被荔逴拦了下来。
“看病没有不急的,不必去,等等就是了!”荔逴拿出银针,抖着手就要给自己扎。
“这能扎准吗?还是我去说说吧。”
“你们看。”荔逴抬起头,给他们看扎了三针的头,可没人能笑的出来,只有她自己呵呵呵地傻笑。
等轮到荔逴时,她已经面如死灰,腿都伸不直了,整个袖子和前襟都是刚结的冰晶,但还微笑着见礼。
“怎么不早早上来,你这手臂是不想要了?还是命不想要了?老头子我都还没有活够,你才那么大一点儿,就不想看看世上是如何的?”那坐诊的是位头发花白的长者。
“先生,我想活,但也不能因为我想活,就不管其他人的性命,谁好好的会来看你?都病着,谁又比谁更金贵?我伤在肩膀上了,已近一个月,伤口总是长不合,刚刚摔倒又裂开了,有劳先生进内堂帮我看看!”
“你一个女娃娃,伤在隐处,我怎么给你看呀?”老先生歪着头,憋着嘴问她。
“你这杏林春苑的名字,可不是谁都敢用的,那必得是医仙圣才才敢用的,先生仁心圣手,有治无类,还在乎什么男女吗?有辱您一世盛名!”荔逴这马屁真是拍在了点子上,那老先生孩童般高兴,转身进了内堂。
“还认得字呢,进来吧!我要是给你看了,你要不就嫁给我这老光棍,要不就拜我为师,你自己选吧!”
“那我嫁给你吧!我父母已经故去,也不需要什么繁文缛节,今天各位做个见证,我就嫁给你了!”
老先生一听这话,吓得一颤。
“不正经!不端谨!你看看你那脸,比卖菜的石嫂脸还绿呢,太难看太难看!只能做徒弟,想赖掉诊金,你想得美!”老先生之前看着了荔逴坐在地上给自己切脉,还用银针封住了血脉,“我如今只有一个徒弟,只想收个厉害的徒弟,让世人都知道我是厉害徒弟的师父,你没时间选了,就这么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