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维祺以为程世杰只宴请了他们父子三人,可是等到他们来到玄武湖河畔,登上一艘画舫的时候,发现登上这艘的人其实很多,而且不少都是熟人。
有泰州学派的马健顺(代表人物李贽)、西法党的孙元化、陈子龙、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还有河东君柳如是、李香君、陈圆圆、卞玉京等歌姬,秦淮八艳来了其中四位,还有十数名花魁充当气愤组成员。
不过,这十数位花魁也好,柳如是也罢,她们都是一身男装,与相熟的人侃侃而谈,最让吕维祺非常不解地是,孙元化作为程世杰的前恩主,对程世杰也有提携之恩,可偏偏到如今,孙元化现在还没有当鼎新朝的官,反而是孙元化的小师弟陈子龙,却成了鼎新朝的内阁成员。
虽然说鼎新朝的内阁与前明的内阁不一样,鼎新朝的内阁足足有二三十人,不过尽管如此,入阁也是位极人臣了。
这是一场别看生面的宴会,程世杰这个主人不在,却已经开席,位于画舫二层主厅,偌大的大厅中央,摆放着各种水果、菜肴、美酒、菜肴也非常丰富,也有厨师在忙碌着,煎、炸、蒸、煮、烹、饪各种食材源源不断端上来。
这其实是自助餐,刚开始的时候大家可能还不适应,也可能是因为程世杰不在,让他们大家没有面子。可是随着凯瑟琳的介绍,他们这才发现这种进餐方式,来自欧罗巴,是罗马皇室的宫庭宴会风格。
经过对比,他们发现这种餐会的方式对他们而言是非常实惠的,在场的众人,很多都参加过大明的赐宴,事实上,御膳房是清朝才出现的,明朝叫膳食监,也有尚食监,属于二十四监之一。
这是大明朝廷的机关食堂,想想食堂,就可以知道皇帝的赐宴,其实根本就吃不好,也吃不饱,白水煮的肉,又膻又腥,而且半生不熟,这其实只是一种行式而已。
随着凯瑟琳这个番婆子到来,虽然程世杰没有明说,可问题是,来到这里参加宴会的人大都是仕林间有名有姓的大佬,随便一个,放在其他地方都是万人空巷,有无数人追捧,可是这番婆子过来是什么意思?
但是一阵交谈之后,他们才发现凯瑟琳这个番婆子真不很不简单,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即便是吕维祺这么博学的人,搜肠刮肚提出的大难题也被她轻松破解。
最让人佩服的是,这个番婆子还是一个贵族,拥有伯爵的贵族,她对数学、几何、物理等几门这几年才在辽东地区渐渐兴起的学科也有着极深的造诣。
凯瑟琳非常满意周围人对她的态度,毕竟她现在有了可以装逼的本钱,然而,随着柳如是等人下场,跟凯瑟琳比比女人家的特长,凯瑟琳熄火了。
凯瑟琳虽然博学多才,可是她却对音乐略懂,至于美术、书法、诗词,几乎一窍不通,这场不公开的中西博弈,最终以河东君大胜。
凯瑟琳毫不示弱,拿出一些让欧洲数学家头疼不已的大难题向在场的大明人请教,孙元化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桌面上演算一刻钟,依旧没有算出答案,就在这时,一名身穿朴实衣裳,仿佛像老农民一样的中年男子出现在这里。
他只是略作思考,很快就给出了答案,这让凯瑟琳惊叹不已,亲自给老农敬酒:“老先生,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有学问的人!”
这是刚刚从辽东而来的墨家巨子墨铧,墨铧最初化名郭信,后来他的考察了辽东两年的时间,这才决定要向程世杰公开自己的身份。
墨铧慈祥的一笑:“像你这样年轻貌美却醉心于学问的女孩子着实不多了……相逢是缘分,老朽送你一件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墨铧说着把手伸进袖筒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偶递给凯瑟琳。
凯瑟琳接过来一看,那木偶高约三寸,细眉大眼,高尖鼻梁,嘴巴大大的咧开,笑容十分夸张,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她惊喜的叫:“刻得真像,跟活的一样!”
“不是跟活的一样,它根本就是活的!”
墨铧也不知道往哪里拨了一下,那木偶居然舒展四肢,在桌面上蹦蹦跳跳甚至打起滚来,灵活之极的做出种咱令人喷饭的滑稽动作。
凯瑟琳兴奋地问道:“老……老先生,这木偶为什么会动?跟真人似的,太不可思议了!”
墨铧洒脱的笑笑:“一点小小的把戏而已,不值一提。”
杨芸娘忍不住地道:“我也要!”
“好办,好办。”
墨铧又把手伸进袖筒里,再次掏出一个小小的木偶。
这次掏出来的是一个穿着粉红色衣裙、眉目如画、婀娜多姿的舞姬,照例轻轻一拨,那小小的舞姬便在桌面上翩翩起舞,舞姿竟比真人还要灵动优美几分,把杨芸娘都看呆了。
吕维祺看到这一幕,下意识问道:“阁下是墨家?”
“墨家第九十四任巨子墨铧!”
众人下意识地与墨铧拉开距离,儒家与墨家的仇说上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当然,墨家是那个被儒家几乎赶尽杀绝的可怜虫。
这其实并不怪儒家,而是因为墨家的思想。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这是儒家最传统的道德观念,对待上司要忠诚,“君事臣以礼,臣事君以忠”。
对待父母亲属要孝顺,“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人要有抱负且有毅力,“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如果你一老大,用儒家还是墨家?
墨家对自身的要求太严苛了,从墨家钜子到普通弟子,差不多都是用圣人的标准在要求自己,要求同伴,放眼天下,有几个人能做到?相比之下,儒家就没这么严了,即便是斯文败类,只要能写得一手好文章就能出人头地,甚至出将入相。
如果想要做到,那必须是圣人。
墨家的开山祖师爷是诸子百家中,唯一一个草根阶层,唯一一个贫苦农民出身、一步步爬上来的,也正是因为在社会底层目睹了太多战争给平民百姓带来的苦难,这位先贤强烈地反对一切形式的战争。
反对战争,最好的办法其实是以战止战,就像后世的戴胜鸟,如果真把戴胜鸟放在东亚怪物房,他会比谁都乖,因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可以吊打他。
当然,也不能说是墨子思想迂腐,没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悲剧和无奈。
程世杰可不是大文豪,没有底气在众学者面前侃侃而谈,不过程世杰采取的方式是田忌赛马,让他们自己在一起交流。
其实,儒家会成什么样子,并不是因为儒家是什么样的,而是因为统治者,汉武帝尊儒,汉朝可以汉家布威四海八荒,也可以缔造盛唐。
经过这场没有主意的相互谈论,让在场的众人不得不承认,他们在自己某些领域非常擅长,而有些领域却不擅长。
随着墨铧的出现,儒家开始捐弃前隙,门派之争,而是一致对外,对付墨铧这个墨家巨子,和他的小猫两三只。墨家和儒家在当时的春秋战国时期都是显学。墨家甚至有盖过压倒儒家之势。正如孟子所说:“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
而且墨家是从儒家中分化出来的,只是因为不满意后来得儒子对儒学的发挥才与儒家分道扬镳而另起炉灶。大体相当欧罗巴的新教与旧教之争,为了新旧之争,欧罗巴可是集火打了几百年。
程世杰发现墨铧不仅动手能力强,动嘴的能力也不弱,他倒是有舌战群儒的架势,群儒讲大道理,墨铧说务实,辽东有多少工厂,制造多少产品,产出多少粮食,这场辩论,仿佛就像后世网上的段子。
玉帝:我主宰天道!
如来:你被猴打过。
玉帝:我历劫!
如来:你被猴打过!
玉帝:咱能不提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