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华山的青烟依旧很漂亮,让人在云雾中看不清一切。
这和喝酒一样,让人沉醉其中,感受不到痛。
有别人吗?
有的。
而且只有一个人。
一个缓步的人。
越来越近了,脚步声仍在。
烛火虽然黯淡,可也有它自己的信仰。
它的信仰就是找到沈竹侯,然后照亮他的脸。
沈竹侯能感受到烛火和脚步,这是一种有形的压力,教人难以喘息。
后心紧贴在木板上,已湿透。他越想躲避,这种压力就越明显。
沈竹侯不能抽剑,这是最后的办法。
他静坐在都龙庙的角落里,内心却慌张得要命。
青衣很薄,夜里天冷。但沈竹侯是因为害怕,才在抖动。
有一柄剑,或者是一柄刀,总之是一种有分量的兵器,正在蚕食沈竹侯的影子。
每近一步,沈竹侯就多一些压力。
剑柄在颤动,青衣同样。衣袂晃动,喘息更剧烈。
可他已经做好了必死的打算。他从未体会过如此巨大的压力,无论在莫非僧还是许东楼身上,都没有过这样感觉。
但是这柄剑却有。
那是一柄温玉铸成的剑,可剑刃并不钝,反倒无比锋利。
如果让温玉剑刺穿一个人的背脊,最后扎入心脏,那么他一定会觉得畅快,从未感受过的畅快。
那是一种想使出力气,却已然疲惫的状态。人们喜欢痛快地死去,因为会死的时候与杀人是一样的。
沈竹侯现在这种状态。
一个有些乾枯的人,散着青衣。
这和在西塘的他完全不是一个人。
他甚至还没有想到温玉剑。这柄剑只不过是压力的源头,却能让人联想到许多失意的事情。
温玉剑还没刺穿他,就已经在气势上赢了他。
烛火晃动。
烛光映出的是一个面色蜡黄的人。
这人的脸色很好,至少比苍白要来得好。
他就是西门过,一座巨塔,或者一片汪洋,一丛高山。你可以拿一切高大雄壮的事物形容他。
你甚至可以用“西门过”来形容他。
这个剑客从来不拔剑。温玉剑挺在手上,剑鞘早冷,人心却热,血也热。
突然,雷鸣。
雨已经停了,但是雷却在响。虽说是雷,但也极像闪电,不仅沉重,而且迅速。
没有人看见雨点,更看不出来乌云。
因为雷鸣是西门过的剑。
沈竹侯的身旁,已经被温玉剑破开一个大洞。这洞足有一人多高,三人之宽,切口尽是木屑。
西门过停下来,剑指沈竹侯的喉咙。
沈竹侯坐在地上,直直地盯着西门过。
竹剑对准温玉剑。
一头鹰和一匹狼。
鹰是雄鹰,复活的鹰,涅盘的鹰。
而狼则是野狼,闪着死光的野狼。
这是他们的兵器。
沈竹侯并不起身,却已抽剑在手。
沈竹侯目光闪动,看向外面的青烟,终于开口道:“你在等我?”
西门过道:“我在等你,我知道你也在等我。”
沈竹侯淡淡道:“你等我?”
西门过道:“我等你,等你就是因为你杀了张空。”
沈竹侯道:“人不是我杀的。”
西门过道:“你是这几天内,唯一在南峰的人。”
沈竹侯道:“还有一个人。”
西门过问道:“谁?”
沈竹侯道:“我说了你也不会信的。想杀一个人,无论什么理由都可以。”
西门过道:“你已知道我想杀你,为什么还要来?”
沈竹侯笑道:“我只知道有人要杀我,却不知道是你。”
西门过道:“你原以为是谁?”
沈竹侯忽然脸色大变,一字一字道:“把我关在山顶的人。”
西门过道:“是吕松行。”
沈竹侯道:“吕松行?”
西门过道:“一个剑客。”
沈竹侯摇头道:“不是他,是月何年。”
西门过道:“月何年从来都不上山顶。”
那天的女人,虽用面纱遮住了脸,但沈竹侯仍能认出,那人一定是月何年。
乌云,雷瀑。
雷鸣过后,瀑布雨下。
青烟散去,显出华山原本的空荡和诡异。
良久的沉默。沈竹侯一直在回忆,西门过也给他回忆的时间,但不会太多。
西门过忽道:“你又为什么来等我?”
沈竹侯苦笑道:“因为你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比掌门还重要。”
西门过一惊,脸上却毫无变化,只闪过一瞬间的恐慌。
他现在强作镇定,脸上略有冷汗,也都被暴雨冲刷。
站进了雨中,掩盖所有的水。
沈竹侯很好察觉到细微的变化,尤其是人心。
西门过说道:“你知道我?”
沈竹侯道:“我知道你。”
西门过道:“可我不曾想过杀你。”
沈竹侯冷冷道:“你如果不想杀我,张空也不会死。”
西门过一怔,眼神里夹着恐惧。
剑身温,但人心寒。
他道:“张空是死在谁手里的?”
沈竹侯道:“梅若京。”
西门过道:“我不认识她。”
沈竹侯冷笑道:“你对待一个死人,竟然还要这样?”
西门过道:“你还有赢我的希望,而且就是现在。”一个人死之前,都是有可能的。
沈竹侯道:我不想知道我怎样,我只想知道两件事。”
西门过问道:“哪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