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笑声落在秦恬耳中只觉坏极了,分明就是故意捉弄的。
秦恬忍不住捏了他的手臂,但只跟小猫挠了似得,令秦慎越发笑出了声。
乘凉的大树下距离两人的大帐并不远,不过他们刚转到了大帐前的路上,就遇到了一人。
魏云策恰从旁经过。
秦慎和秦恬都看到了他,他亦停下了脚步。
秦恬不禁有些尴尬地慌乱,想要挣扎着自己站起来,但秦慎并没有放开她。
秦慎也向魏云策看了过去。
但后者情绪没有什么特殊的变化,只是温润如常地笑了笑,拱手行礼,转身离去。
小姑娘瞧了一眼他的背影。
“魏先生他......”
“这次我该感谢魏云策,”秦慎突然开口,“是魏云策告诉了我这一切,才算是没有耽误救了你。”
他亦向魏云策渐远的背影看去。
“他和我以前以为的他,好像不太一样了。”
......
大帐前的这一幕,守在远处的魏游也看到了。
魏云策确实没说什么就离开了帐前,但他走到方才两位主子乘凉的大树下,脚步停顿了下来,静立在那处半晌未动。
浓郁树荫下的缕缕光线还停留在空出来的椅子和小几上,停在小姑娘肩头的蝴蝶飞起来,于椅背上轻轻掠过,又在树丛间旋绕。
魏游不禁想起大名府被围困的那天,他突然在半路遇见魏云策,当时还不敢相信,接着听到大名府跑出来报信的士兵,也下意识以为,这说不定是魏云策的计谋。
对于魏氏,对于魏氏嫡枝嫡子魏云策,魏游从来都不保有什么好态度。
他那时也一样,将魏云策拉去一旁冷声质问。
但魏云策却拨开了他的手。
“现在不是你质问我的时候,我们必须寻援兵救出公主,这不是玩笑!我也不敢拿她......”
一贯的温和儒雅的模样陡然转变,魏游彼时竟当真被他气势所震。
而他道。
“如果你不放心,大可以同我一起去找秦慎,我们不能等!”
魏游半信半疑,直接道,“大名府眼下恐怕难以回去,我可以去找公子援助,你手下还有些人,不若就留下伺机回程去救公主。”
但魏云策摇头,他说不行。
“我必得亲自去。”
魏游那会不明白他为何亲自要去,直到他在公子面前,说出了真正的遗孤身份......
树下的光影随风而动,魏云策站在树下良久,才察觉到脚步声到了自己身后。
他一听到脚步,就晓得是谁了,眸中的出神之色顿时收回,笑了一声。
“族兄得闲了?”
但魏游没有回应他,低声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那天为什么非要亲自去寻大公子?如果彼时你想办法回到大名府,留在公主身边,如今应该会不一样吧?”
魏云策对公主如何,魏游也看出几分。
如果那时候他想尽办法到她身边,寸步不离地陪着她,想来如今结果会有所不同吧?
这,也更符合一个深得魏氏祖训教养的魏家嫡子的做派。
为达目的,用尽计算,不择手段。
魏游问出了心中疑惑。
树下静悄悄的,方才驻留的人影并不会在光影下残留,而随着日头偏向,连光影都转了方向,又一阵风吹过,光影也散了。
魏云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又跟魏游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一样。
他只是轻轻一笑。
“族兄以为呢?”
魏游皱眉。
见他既然不想回答,又问了另外的问题。
“战事应该快要结束了,公主也不是公主了,你接下来要如何?”
风吹起轻薄的细布袍摆,魏云策理了理自己袖口。
他说读书人当然要把书读完。
“新皇登基之后要开恩科吧?我还尚未殿试,没有定下最后的功名,想来做新皇钦点的第一届的进士,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
这倒是,读书人原本希冀公主能带来先女皇那般的诗书盛世,如今真正的遗孤不再是公主了,待新皇登基,肯定还是要安抚天下书生的心,开恩科,选名臣。
但这时,魏云策忽的又开了口。
“你之前,不是一直在问我算计什么吗?你猜,这是不是正是我谋算的结果?”
魏游眉头挑了挑,他却垂眸笑了起来。
“新皇会不会直接点了我做他的第一位状元?肃正军同僚会不会在日后朝堂待我格外亲近?你看不起的魏氏一族是不是又要继续风光下去了?”
一连三句,问得魏游懵了一下。
他莫名想起了魏云策的表字。
魏云策,字谋先。
棋局未动,谋算先行。
魏云策轻轻笑出了声。
“我若说这些都是我早就谋算好的,族兄以为如何?”
魏游愕然。
青年瞧着他惊愕的神情,眼角眉梢都弯了起来,他以拳掩嘴,掩下这浓重的笑意。
“族兄莫怪,是谋先失礼了。”
说完,他目光自魏游脸上扫过,又在树下的椅子与蝴蝶上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抬脚离开。
魏游脑中乱得隐隐痛。
只是他没看见离开的青年,转身之后,脸上浓郁的笑意倏忽淡了下来。
细布长袍青年勾起嘴角自嘲一哂,脚步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