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代人臣僭主,若想做些事情,莫不需要流血也。”
“要改天换地,建立一个新天,也只有流血牺牲。”
卢植脸色大变,驳斥道:“假的,这都是韩子非议我儒门之言,上古先王,禅让选贤,绝不可能流血牺牲。若要我相信,请拿出证据。”
于吉拿出一副竹简。
上面写着四个字:《汲冢纪年》。
虽然标题是汉人的八分书。
但内容却是用战国时期魏国文字所写。
竹简里记载了许多颠覆历史常识的东西。
比如,舜的位置并非禅让所得。尧为舜所囚于平阳,舜取之帝位。乃是篡夺王位之人。
比如,丹朱不能继承尧的位置,并非不贤,而是舜挖开了河道,用水攻,把丹朱大军冲垮。让丹朱没法去拯救自己被囚禁的母亲。
比如,一代贤相伊尹竟然是一个放逐君主,自立为王的逆臣,七年后被太甲所杀。
韩非子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桀,武王伐纣,此四王者,人臣弑其君也。】
在她们的眼里,禅让制根本就是一个不存在的童话。
非但在韩非眼里是童话,甚至在战国时期就是笑话。
燕王哙禅让给国相子之。齐国趁机进攻燕国,燕哙与子之双双被杀。
赵武灵王赵雍禅让给女儿赵惠文王赵何,自称主母。主母困于宫中,求食不得,被活活饿死。
西汉禅位于王莽,更不必说了,刘秀便是借此夺位。
任何不流血的禅让,最后都以流血而告终。
国家已经濒临崩溃,禅让能解决国家难题,这只是一厢情愿的怠政罢了。
卢植大吃一惊。
她还想反驳什么。
但抚摸竹简的质感,分明认出这是一件起码战国时代的古物。
她反驳不出什么,只得眼巴巴地看向于吉。
“这份竹简从何处得来。”
“盗墓所得。”
“盗墓?”
“昔年元始随其母,在汲县生活,其母为县令,元始好游侠,盗取汲县大墓,得竹简数十车,不然为何叫《汲冢纪年》呢?你觉得这样的竹简,不带进坟墓里,又如何能保存下来?”
果然是她做的吗?
若是那个大逆不道,反叛士族的崔元始。
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卢植深吸一口气,心绪恢复宁静。
“就算,禅让是假的,您就不能对孔秋,对儒门多一些信心。她终究是进步的。”
于吉表情平淡地说道:“信心?”
于吉摇了摇头。
“别再自我感动了,子干。”
“君子远庖厨,见其生而不忍见其死。”
“君子以为蒙上自己的眼睛,吃着百姓的血肉,就算是仁慈。”
“就连光武姬如果放弃流血,也只能妥协,眼看着自己走向轮回的道路。”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还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救世主吗?”
“只有自己才是救世主,只有自己能决定的事情才是真实的。”
卢植没有再说什么。
信仰与美梦的双重崩塌,让她心绪不宁。
她活在世上一直有两张面孔。
一张是对儒家大同世界抱有希望的孺子面孔,极为单纯美丽。
一张是对底层百姓视而不见的奴隶主面孔,极为刻薄阴损。
比起面对现实,她和底层百姓一样,其实都更愿意活在美好的梦里。
我们士族,其实都是好人,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