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七年前,裴辙重伤从部队退下,本来伤养好了还可以继续服役,往上走得更远。但不知为何,裴辙主动选择退役。
幸存下来的战友猜测是因为他姐姐的压力,毕竟裴家姐弟从小相依为命。裴辙重伤一度生死不明的时候,裴玥差点流产。
后来伤养好了,裴辙就去了外事部。期间没有多大波折,进入军备司也是顺其自然。不仅因为裴辙资质出众,学习能力惊人,更重要的是,一众谈判文官里,没人比裴辙更了解实地武器的杀伤力。
裴辙话少。李勋走过来打招呼的时候,裴辙和往常一样,说了句辛苦了。
李勋笑笑,摆摆手,人很稳重,“有些案子就是这样,拖个十七八年也有,都是本职工作”。
游况两下抽完烟,没多想,张口略说了几句今天凌晨的案件,“......毒.品都是几年前的型号,检验科九点出报告,竟然和嫌疑人注.射的不是同一种,这才赶着来医院等结果......快了吧?”说着看向不知为何有些拘谨的李勋。
李勋看了会手表,确认道:“早。这才过去十四分钟。”
“你们忙。我先上去了。”裴辙简短道。
游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话多了。其实除了姜昀祺的案子,裴辙根本就不管他们刑侦,刚才交代的几句简直莫名其妙,闻言语气微讪:“哎、好。”
裴辙走后,李勋松了松肩膀,自嘲道:“我好歹比他年长几岁,他看着也就三十多?刚站旁边,我肩都绷着。”
游况摸了把鼻子,掏出根烟在鼻下扣着弹了弹,“你比我好。刚才人还没从车上下来,我就开始组织语言了。队里领导汇报我都不打草稿——笑什么!”
李勋呵呵两声,“在遂浒出过特大任务的,看人眼神都不一样。死人见得比活人多”。
“裴司应该干我们这行,他一眼过去不全招了?”
时间还有一会,两人一边聊一边坐回车上等,免得再偶遇什么领导。
裴辙到五楼的时候,姜昀祺已经被护士领着挨个去做检查了。裴玥也不在。
书包搁窗下的椅子上,靠着椅背。裴辙走过去发现今早刚穿的毛衣被脱了下来,欲盖弥彰地搭在椅背上,被书包挡得恰到好处。
裴辙不由笑了下,毛衣摸上去残留零星温度,看来刚去不久。
裴玥推门进来看到裴辙拿着姜昀祺的毛衣,也有点好笑:“进门一听要抽血,就自己在那脱毛衣。我寻思抽血也不用全脱,伸一只手臂就好了,他非要脱。”
“他不喜欢穿毛衣。”
裴辙把姜昀祺的毛衣折好放一边,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来,等姜昀祺检查完。
裴玥走到桌前找翻找药剂科今早送来的新进药单子,过了会回头道:“真分手了?”
裴辙点头,拿出手机查看邮件。
研究所发来S773至U31型号战机的最新试测数据,不过发信人换了一个叫纪林的,开头说明暂时由他和军备司联系。
裴辙打开加密附件,扫了几眼数据。此前一直位于第一行的“天行者”项目被撤下,没有额外的附件谈到原因。裴辙将邮件转给喻呈安,问了下原因。喻呈安可能在飞机上,没有立即回。
“何佳挺好的......你就是太忙了。不过冲你还有闲心陪这小子来回跑——裴辙。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裴辙抬头,神情如常,“听见了”。
裴玥站在离裴辙几步远地方,眉尖微蹙,和裴辙一样的眼睛,凝神看人的时候明锐异常。容貌妍丽,眼角眉梢的线条顾盼之间异常雅致。五官和裴辙相似,但较之裴辙的沉稳不显,裴玥气场上多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迫人压力。
裴辙了解他姐脾气,收了手机开始正儿八经闲聊:“姐夫说雯雯想去美国参加冬令营,你不让。雯雯现在都不想和你说话。”
裴玥知道裴辙在岔开话题,眯眼瞧没什么表情一派自若的裴辙,扯了下嘴角跟着道:“闻措跟你怎么说的?白脸都我来唱?雯雯从小体质差,我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那么远。”
“不是有老师还有同学?安全肯定没问题。雯雯也很乖。”
“比昀祺乖。”
裴辙注意到姜昀祺书包,鼓鼓囊囊,拉链拉开,之前随便卷了几卷塞进去的英语书一下顶了出来。
裴辙给自己找事做,帮姜昀祺整理书包。
裴玥望着裴辙没有接话,直接说道:“何佳临走前约我吃了饭。”
裴辙抬头,知道逃不过这个话题,索性认真听。
“我都不好意思。挺好的女孩。稍微放点心在人家身上也好,不至于让人家女孩这么寒心。”
裴辙无奈,刚要说什么,裴玥打断道:“别跟我说忙。”
“何佳和你虽然不是一个部门,但平常我看你们也聊得到一起。怎么就处不下去了?去年中秋的时候你不还见了人家父母?”
这都什么跟什么。裴辙笑了,伸手将拉链拉好,书包搁膝上。
“姐,你听谁说我见人家父母了?还中秋?敢情整个八月天天八月十五?我是工作需要。M大工程院有场年中论坛,去的不止何家父母——我有那么不明事理吗?”
“不见得。”
裴玥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弟弟。
“......”
裴辙不想说话。
裴玥视线从姜昀祺书包移到那折得四四方方的毛衣,一下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差了很多,语气也变了:“裴辙,我现在是——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在打算什么。”
“我原先以为,你对这个亲手救回来的孩子有怜悯,有同情。养在身边,以后会供他上大学找工作。我不是不赞成,但你也要成家——我甚至还怀疑过何佳和你分手是因为姜昀祺——你走什么?”
裴辙头疼了,“我去看看昀祺”。
每次说到他的感情问题,裴玥的开场白除了开头的“我原先以为”这几个字,后面几乎一模一样。
“但是闻措和我说,七年来,你一直和警方的人有联系。”
裴辙停下脚步。
“七年。你还没从重症监护出来的时候。生死未卜的时候。你就开始计划了。”
裴玥似乎想说这些话很久了,以至于最后几个字从嗓子里出来的时候,语调都在颤抖。
“你放心。多余的闻措也不敢和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辙转身,注视裴玥没有开口,脸色沉静,似乎裴玥说的话和往常一样。
“从遂浒将这孩子救回来,你昏迷了整整两周。身上三处枪伤,十几处刀伤,重伤加感染......还有那一刀,闻措说,只要倾斜一点——我都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
“姐。我现在没事了。”
裴玥皱眉看着裴辙,目光复杂。
似乎经历过那场人间炼狱后,眼前的这个裴辙与“弟弟裴辙”之间就有些不一样了。
“那时很多事情我都被你蒙在鼓里。”
“你突然决定退役我当然很开心。后来姜昀祺受伤昏迷三年,醒来什么都不记得。你又突然说要领养,我也觉得没什么。”
“我以为你只是不想这个孩子和我们一样,在福利院长大。”
“后来,我从闻措那里知道姜昀祺对你做了什么。”
“我怎么都对他喜欢不起来。我处处防备——这些你都知道。”
“可我也越来越担心,我担心一旦姜昀祺想起来,是你让他家破人亡——”
“姐。”
“现在,又有一个可能。”
裴辙面容毫无变化,眉头都没动一下,望着裴玥的目光异常冷静。
裴玥深吸口气,再次开口的时候,眼里全是难以置信。
“闻措和我说你跟警方一直有联系......我就在想、我想了很久。我想起姜昀祺重伤被救回来在病床上口口声声念着的那个人的名字。”
“姜正河。”
“他一直没被抓住吧。”
“裴辙,你到底把这个孩子当什么?”
从始至终,裴辙站原地,没有回答。
很久的时间,裴家姐弟无声对视。
那些难以承受的过往早就随着时间埋在了层累之下,现在扒开,再去细探,一点的蛛丝马迹都是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