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朝街尾方向走,姜昀祺注意每一个擦身而过的人。
但一个多小时过去,任何让他觉得可能是讯息的人或事都没出现。出了街尾,再往前是一片正在整改的老居民楼,外围钢筋脚手架搭了整面墙。看不出有人住的迹象。
一所新开的驾校紧挨在旁,叫“平安驾校”。牌子簇新,地上还落有揭牌时的火红爆竹碎纸。伸缩门开了仅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保安室里此刻坐着两人,一身崭新制服,像没看见姜昀祺,低头目不斜视打着牌。发牌抽牌点牌,看上去有条不紊,动作却有些慢。似乎注意力并不在牌面上。
一百多辆统一型号教练车在广阔停车场上码得整整齐齐。二十列左右,密集排布,入眼颇为壮观。最尽头是还没修整好的荒芜林子,一边黄土堆积,一边水泥石板广场,显得不伦不类。
姜昀祺从打开缺口进去。
朝里走的时候,余光能看到两名保安早就停下手里动作,抬头牢牢注视他。
没几步,耳边蓦地响起极细微的打火机声。
面前一辆车里坐了一个人。
年纪二十三四,侧脸干净无害,眉梢笔直,此刻正垂头把玩一只铬银外壳打火机,滚石咔嚓划过,小簇蓝焰闻风静止。焰光映上眸底,闪过几分与长相极不相符的古怪神色。
“阿随。”
姜昀祺站着没动,看阿随一遍一遍打火熄火。
车里人掀起眼皮望姜昀祺,嘴角略勾,打量几秒道:“好久不见。十九。”
姜昀祺不动声色注视半晌,移开眼搜寻目之所及每一辆车。
“他不在。我带你过去。”
阿随收了打火机,示意姜昀祺上车。
姜昀祺打开车门坐进去。
“等了好几天,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阿随启动车子倒出去,瞥了眼后视镜笑道。
一开始的捉摸不透褪去,眼前的阿随似乎和记忆里的阿随慢慢贴近。
姜昀祺神色不动,看着他没说话。
“他说你一定会来。让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你。”
姜昀祺知道“他”是谁,闻言还是没说话。
阿随这才定睛瞧他,笑容消失不见。
片刻意味不明道:“你还和以前一样。”
过去的阿随胆小懦弱,话又多,整天想着离开遂浒,离开姜正河。眼前的阿随眉宇间已有同姜正河一样的冷酷。
车子驶上荒芜林道,颠簸晃动。
阿随单手控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从上衣口袋掏出烟盒,屈指敲出根烟衔嘴角,然后又去摸打火机。大圈烟雾吐出,张牙舞爪朝车窗外四散奔走。完全成了另一个人。
“七年......”阿随眯眼,语速极慢。再转头看向姜昀祺的时候,阿随神情戏谑道:“听说你失忆了?”
姜昀祺依旧不说话。
记路线对他来说太容易,过了会,他闭上眼开始计算从他们坐上车开始的时间。
来之前想过回不去的可能,但在姜正河身边那么多年,姜昀祺知道姜正河真正在乎的是什么。而他目前需要做的,就是尽最大可能,记下所需的任何线索。
没等到回答,阿随继续道:“你现在叫姜昀祺?姜昀祺......姜昀祺......好名字。”
“十九,你给我取个名字吧?你不是去上学了?”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
姜昀祺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阿随笑,“也没什么,叙叙旧呗”。
“没什么好叙的。”
姜昀祺面容冷漠,警觉与防备不用特意从记忆那头捡起——他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别啊,以前咱俩不挺好。这次派我来接你,也是他看在咱俩以往情分上才安排的——说来,又是托你的福。”阿随猛打方向盘,一连串剧烈颠簸。
姜昀祺没有接话,他想起一个问题,“遂浒爆炸后你没走?还是姜正河不放你走?”
阿随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片刻,重复:“放我走?”
姜昀祺忽然意识到什么。
阿随低头笑了下,眼神变得乖戾,没再看姜昀祺,抽完的烟捻灭在车窗上,转头,“十九、不对,姜昀祺,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运气好?”
“遂浒出事后,我确实离开了一段时间,但根本不知道去哪里。”阿随扯了扯嘴角,“除了被抓和逃亡,还能做什么?”
出了这片小土坡,就到了市区边缘的桃杨路垃圾分类处。
姜昀祺脑海突然出现一则新闻,就在几个月前,桃杨路垃圾分类处发生过一起袭警未遂命案。
车子最后停在山坡脚下,不远处站着几个人,警惕异常。
姜昀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身上带着枪。
两人一左一右下车。
对面那几人也朝姜昀祺走来。
阿随叫了为首一人“魏叔”。
距离还有几步的时候,魏叔停下饶有兴致打量姜昀祺,眼神指示一个人上前搜身。
姜昀祺没见过他。遂浒那段时间,他应该也没见过这个人。估计是姜正河逃出生天后招募的。
魏叔不高不矮,中等身量,面色尤其黄,眼珠却灵活,看人的时候不藏不掖,无比凶横。
手机被搜出。
搜身那人动作熟练拆电池,卸数据板,一边低声对魏叔道:“有追踪器。”
预料到又好像没有预料到,姜昀祺没细想这其中短暂心思。
他垂下眼,想裴辙肯定知道了。
魏叔转了转眼珠,朝四周警惕巡视。好一会才从随从手里拿过手机仔细检查,望向姜昀祺的眼神霎时阴狠。
“不知道?居然带着这个来见老板?胆子不小......你到底是哪边的?”说着握住手机外壳重重抵上姜昀祺肩膀。
阿随原本一直看着姜昀祺,这时心头一跳,目光猝然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