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多,雨确实停了一阵。
到宋家老宅的时候,两名装修师傅坐门槛上抽烟聊天。缕缕混沌烟白在潮湿雨气里很久没散。
宋岐归车灯打得远,师傅一眼认出车牌,立马站起来。其中一位转身朝里走,似乎是去通知了。
镇上吃了晚饭,一路开回来,车流不算密实。积水哗哗扬起又落下,路灯在满地水影里蜿蜒曲折,勾勒出一夜静谧空旷。
姜昀祺吃多了犯困,上车没几秒就歪头靠上裴辙肩膀,几分钟迷迷瞪瞪,困意更浓,索性半躺枕上裴辙大腿,面朝里直接抱住人打盹。
裴辙伸手捂住姜昀祺露出的耳朵。
宋岐归后视镜看到,笑了下:“昀祺还这么黏?”
姜昀祺朦胧听见,下意识抬头,裴辙微微用力按下,指间夹住姜昀祺耳朵尖,没让他凑热闹。
宋岐归降下车速,一路平稳开回老宅。
师傅们三三两两走出来打招呼,叫“宋老板”。宋岐归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几条烟,挨个发出去,连声“辛苦了”。
裴辙没叫醒姜昀祺,打开车门把闭着眼睛主动往前伸手的姜昀祺抱出来,然后轻轻关上车门。宋岐归扭头看见,压低声音让师傅们早点回去休息,说这段时间不用晚上赶工,家里来亲戚了。
最前面一位高个子、外形精瘦黝黑的师傅为难道:“宋老板,不是我们要赶,工期真的紧。兄弟几个下周得去老营房整修,这段时间雨太多,营房仓库又塌了......”
宋岐归神色了然,转头看了眼两手环住裴辙趴肩头睡得香呼呼的姜昀祺:“我先去安顿我家小弟弟,一路赶过来累坏了。咱们待会说。”
高个子师傅笑了下:“行。”目光从宋岐归身上移开,看见裴辙愣了下,似乎是眼熟的。
宋岐归没注意,抬脚领裴辙进去。
一楼修整面积最大,四面墙体和承重砖木都被重新粉刷加固,潮湿空气里,花梨木的气息被氤氲得格外浓郁。
“一楼不住人,太潮。十二月份的时候还好,就是阴冷,壁炉得从早开到晚......二楼吃饭会客,前阵子就装好了......”
宋岐归带裴辙走到最里面一截宽阔木质楼梯前,轻轻拍了拍触感细腻的扶手:“专门从外面订的黑胡桃木和柚木,三楼还有整墙花梨木,感觉还真不错。”
宋岐归原本想法并不打算这么兴师动众,局部装修,添添删删就好,原材料也完全可以在遂浒就地取。可后来从宋姨几次督促中琢磨到自己妈可能打算回来养老,宋岐归想了想,便专门请了当地最精干的一支装修队,好好将老宅修整番。
两人一前一后踩上楼梯,除了刚开始的一声嘎吱,之后再无其他声响。
“您不知道,这楼梯以前不能同时踩两个人,光一个人踩那动静能传到三楼!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塌。现在好了。”
一路过来人声不断,姜昀祺睁开眼望四周,过了会从裴辙身上下来,跟着宋岐归一起摸楼梯扶手,仰头看宋岐归说话,哈欠一连三个,闭上嘴巴下秒就被裴辙牵着上了二楼。
二楼干净整洁不少,湿度也没那么大,除湿的挂壁和地毯是遂浒常见的编织物,据说效果和活性炭类似。厨房和会客厅占了大半,宋姨在裴家就很喜欢待厨房,这里二楼的厨房用具更齐全,一侧还有储藏室和恒温恒湿的酒柜。一眼就能看出酒柜是新装的,也肯定是宋岐归的主意。
二楼去往三楼需要绕过中庭天井,再上一层台阶。这样既隔绝了喧哗人声,也因为天井日常通风,更去了一层湿气。
前刻还能听见一楼装修师傅来回走动四处搬运,准备歇工的模糊动静,到了三楼,这些全不见了,耳边只剩中庭吹来的簌簌风声,还有檐下偶尔扑朔的雨滴声。
一间主卧三间客卧除了面积,陈设差别不大,都是黄花梨的床,柚木地板,还有胡桃木的柜榻。
宋岐归理所当然先带姜昀祺去客卧,指着衣柜最上层对姜昀祺言简意赅:“昀祺自己换床单。东西都在里面。”
姜昀祺点点头,觉得这不是问题,毕竟有裴辙,便转头去看裴辙。
哪想宋岐归直接将他往门里推了推,像推雏鸟离巢一样,开口也像最后嘱咐,指着里间浴室说:“新装的,热水也有,早点睡,不然长不高——你看看你才到裴长官哪里。”
半醒的姜昀祺思路跟不上:“......”刚想说是裴辙太高了,宋岐归就很自然关上他的门,领裴辙去了主卧。
门关上的最后一眼,姜昀祺抬头见望向他的裴辙眼底全是笑意。
在宋岐归看来,自己整理内务是姜昀祺必须做好的,简直就是天经地义。
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姜昀祺坐在床边发呆,鼻端是隐隐约约的木头味道,干燥清透,闻久了,酝酿出一股似有若无的淡雅橘皮香。
姜昀祺慢吞吞起身去浴室洗澡。也不管行李箱还在裴辙那。
到了主卧,宋岐归没再说床单浴室之类的小儿科问题,裴辙同他都是部队出来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事,简直不算事。
宋岐归说他就住隔壁客卧,待会一起喝点。
裴辙说好,一边蹲下身打开行李箱把姜昀祺衣服和洗漱用品拿出来。
宋岐归没多待,直接去二楼挑红酒,晚间饭桌上因为要开车回来就没喝酒,眼下哪有不喝的道理。
挑好红酒去敲主卧门的时候,发现裴辙并不在主卧。左右瞧了瞧,宋岐归转身去敲姜昀祺房间。
裴辙走来开门,身后浴室传来淅沥水声。
宋岐归站门边,盯着铺了一半的床,摸了摸鼻子,不是很明白,半晌犹豫道:“哥哎,不带这么宠的。他都二十了,十七八岁还能理解......我二十的时候,部队搞内务,地缝都要刷得锃亮......”
裴辙弯起唇角,回身继续帮姜昀祺铺床:“昀祺不是你。”
宋岐归百思不得其解:“车上我就想说了,怎么走哪都要你抱。这么惯真不行,以后就是妈宝——不对,兄宝,这出去怎么经历社会——”
浴室水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姜昀祺推开门出来,湿漉漉的头发垂下,没精打采的,看了眼宋岐归,又去看裴辙,蓝眸莫名阴郁。
短袖短裤,露出来的肌肤白得跟瓷胚似的,直直杵浴室边,身后水雾缭绕。
宋岐归被姜昀祺盯得瘆得慌,但某种程度他也算习惯,早几年姜昀祺一直这么瞪他,见状“啧”了声,又去看裴辙:“你看看,还瞪我。我说错了?男子汉大丈夫——”
哪想裴辙拿着浴巾走过去将人从头裹到脚,然后又抱去了床上。
宋岐归无语了。
姜昀祺却有些没来由的生气,裴辙要给他擦头发,他自己抢过去揉,裴辙站床边,没说什么,嘴角笑意就没下来过。
宋岐归看不下去,上前拉裴辙:“大哥,我们出去吧?他又不是不会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