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老夫能有甚事?混小子,你是咒我呢?”
“那您怎么像交待……”
“像交待什么?交待遗言?”见张仑担心的表情溢于言表,张懋瞪了他一眼道:“平时别人都说你灵醒,能文能武,脑子也好使,一帮子勋贵子弟,皆是以你马首是瞻,都说你大概唯一欠缺的就是些许阅历了。
如今看来,你这脑子,也并不好使,至于甚能武能文,处事圆融……呵呵!”
张仑讪讪一笑道:“孙儿哪到被人评价的那种程度,都是他们说的,孙儿可不敢应承……”
张懋淡淡笑着看向张仑:“你倒有些自知之明,可你内心里是真的有这种自知之明吗?”
“我……”
张仑被自家老爷子的这一眼,看的有些不自在了,嘴巴张了张后,终于低下头败下阵来。
“你啊!”
张懋轻声一叹,脸上的笑意和慈爱全然收敛了起来,严肃道:“你从小到大,几乎顺风顺水,家里有老夫给你撑腰,外面,有英国公府给你做靠,那一帮小子们,也被收拢的不差。外面看起来,我们勋贵家,你这一代,处的极为圆融。都是你这个头当的好。
可这毕竟是外人说的,你可曾想过,那些所谓的评价,那些对你的夸赞,又有多少是冲着老夫这个英国公,冲着如今我英国公府隐为勋贵之首的牌子而来?
你又可曾真心在心底里给自己做一番评价,是不是连你自个儿也觉得便是如别人评价那般了?是一个有勇有谋,倍受人尊重和尊敬的国公府世子。甚至你是不是也觉得,如今这一帮子勋戚子弟中无人可出其右……”
“大父,孙儿不敢……”
张懋摇摇头,声音也缓和了许多,道:“仑儿,任何时候,都不可将自己看的太高。哪怕是真的很高很高,但你亦要清醒的认识到,总有比你更高的人,且再高也高不过天去。
故此,要给自己在心底里留一份自知。切莫盲目,更要能放下身段,我等勋贵,可自恃身份,但切容不得将傲骨当成傲气……”
张懋的谆谆教诲很恳切,但也颇为直白,似乎每一个字都在戳着张仑的神经,他更不自在了,长这么大,张懋对他,不是严厉训斥,便是亲切和蔼,如这般说话的时候,极少极少。
他心里有些不服,干笑着勉强解释道:“大父,孙儿并不曾如此觉得啊,和那些勋贵子弟相处,孙儿也从未曾自恃甚高……”
张懋问道:“真没有?”
“孙儿……”
张仑张了张嘴,接着半句话又咽了回去,老实道:“孙儿不知了!”
张懋轻叹道:“你曾祖土木堡罹难,那时的公府已是风雨飘摇的时候。你的两位叔祖为咱们公府前后奔走,终于使英国公府暂时稳了下来,你现在极像你的二叔祖,不过,你二叔祖没有你这般好命,更没有老夫这般好命。老夫年只9岁,便袭了英国公的爵位。
可正因如此,那段时间的经历,老夫直到如今依然历历在目,外面的,家里的,让年幼的老夫战战兢兢、身心俱疲。如今几十年过去了,又是何等模样呢?
老夫这个英国公手掌军权,是不是无论文武皆要给一份面子?便是陛下,遇事也多和老夫商议,可谓是权、威、势,已臻极点了吧?
对,没错,我英国公府看起来确实声势浩大,繁花似锦。可老夫告诉你,繁华的是表,其里还差的远呢。莫说和永乐年比,便是和洪熙、正统年比,依然差的很多。一切的繁华,都是虚妄,是虚的……”
张懋的话说的格外深沉,且所言,让张仑脑海里不由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猛一时间,他似乎感觉有些重叠。
他赶忙将这不可思议的想法甩了出去。
“仑儿,平常时老夫并未曾和你说过这些,是希望你能自己感受,莫被繁华的表象冲昏了头脑。若是感受到了,也尝试着去做了,那便是真正的成长。左右你只是世子,老夫还健在,我英国公府在朝廷也有几分面子,你即便做的再坏再差,也自有一番说道。
咱们英国公府,也受得起一二失败的代价,可惜,你……”
张仑张了张嘴,一时间,他感觉有些心慌。
“好了!”
张懋轻拍了拍张仑的肩膀,道:“老夫和你说这些,不是批评你,亦不是对你失望,只是想告诉你,方法方式可以尽管去尝试,只要老夫不倒,你便依然是英国公世子,是我英国公府的传承之人。
但你记住一点,作为世子,你可以代表着咱英国公府,可以有嚣张跋扈的资格,可以霸道专横,甚至可以嫉贤妒能,坑害打压,但做是一回事,心底里却需留下一分自我的认知,亦当存着一分自省……”
直到此时,张仑又感受到了张懋的亲切、孺慕,他心里顿时缓和了许多。
人一缓和,脑子便重新活了起来,他也定下心品味着张懋话里的意思,他突然有些恍然,似乎大父说了一通,从头到尾,都在给他解答呢。
他不确定道:“大父,您是说张鹤龄……”
“记住……”
张懋突然摆了摆手,郑重道:“日后无论何时何地,便是在大父和亲人面前,提起张家小子时,你也当称一声寿宁伯,或是亲近一些,亦可唤声张世兄,连老夫如今都不会直呼其名,你们何敢?”
“大父……”
张仑有些诧异,大父竟然如此郑重的交待称呼的问题。
似乎是看出张仑的不解,张懋解释道:“莫要觉得老夫是小题大做,方才老夫才与你有言,人要自省,且要有自量,在老夫看来,至少目前为止,你暂时不如他。他看明白的事,你没看明白,且他能放弃自家的利益,去尝试着做了。
这一份格局和气度,也是你所欠缺的,其实,境况如何,有很多人都看明白了,包括老夫也明白,但老夫这几十年的形象性格决定了,老夫做不得,而很多人则不愿做。
倒是定国公那个老东西,前些日子跳了出来,可他也是稀里糊涂,老夫甚至怀疑那些个想法,根本就不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他的格局不够,若真有那份格局,也不会在那时逆大势而为了。”
“大父,孙儿听了些传闻,说那事的前几日……”
“道听途说的,不说也罢,总之,你记住了,如张家小子这般人,给他一份尊重不为过…”
张仑轻轻呼了一口气,道:“大父,孙儿明白了……”
“仑儿,莫要去嫉妒他人,咱们勋贵圈子,很闭塞,有因利益的关系,但更多的原因,便在于自傲和嫉妒,自傲要不得,而嫉妒其实更要不得。且也放不下身段,自恃着身份,但你可曾想过,为何不能尝试着从他人处去汲取些你所欠缺的东西呢?”
“大父,您是说此番联合商行之事?孙儿也明白此事大有可为,张……世兄他能放弃自家部分利益融入咱们之中,孙儿也佩服他的格局。可孙儿亦有不明,难免有些揣测,我觉得他可能所谋不小,别到了最后,我们只给他做了嫁衣裳。
孙儿鲁钝,未曾想的通透,故此……”
张懋点点头,断然道:“当然有所图,听你那日和今日所言,那灰……泥,如此好的营生,能挣下的家当何止巨万。可他几月前便在做了,偏偏几月时间存了百余万斤亦未曾发卖,反而在此时要和你们联合,甚至配方都白送。
放弃可为他张家带来巨富的利益,只为了成立一个做生意赚钱的商行,又怎可能无有图谋。若只是为了赚钱,他又何必折腾了这么一个大圈子,直接卖了就好。他张家又不是普通商贾,难道还怕人夺了他家的产业?他无理都能闹三分,且有陛下撑腰作主,只要不悖逆朝廷,又有哪个能真个将他家怎样?”
张仑不由点头,大父说的,便是他心中想的。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对张鹤龄的每一个举动都格外多几分分析。
可分析来,分析去,他还是没分析明白,故此,他才觉得很困扰。当然,他心底里那一份对自家对自己的担心,便不足为外人道了。
或许,比其他更触动心灵,但他可不会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