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及此,邹敏停了下来,其实后面的话,亦不用多说。
张鹤龄暗自叹了一口气。
三大营原有的情况,其实张鹤龄知道,是建立于太宗文皇帝一朝,因文皇帝热衷于军事,且屡次御驾亲征,领兵御外,皇帝亲征,自该有皇帝最直属的部队,三大营便是这样的部队。
故此,之后,三大营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一支常规建制的陛下直属部队,由内臣这样皇帝的家奴提督便不足为奇了。
张鹤龄原以为经过后几朝改组整编以后,三大营的建制已有变化,因为他所看到的变是不同他印象中的左掖、左哨。
然而,邹敏告诉他,至今全然没有变化。
皇帝的直属,建制不变,本来似乎是好事,可事实上,实际战斗力,以及坐营、领兵的安排,早就有了新的潜规则。
归根结底,还是最后那一句,三大营是陛下最直接指挥的战略机动军队,一句话,道尽了真意……
“罢了,此事不谈!”
张鹤龄淡淡的笑了笑,摇了摇头。不过,他的心里却已是埋下了一些想法。
“伯爷,您是对三大营,嗯,对神机营有兴趣?”
此时,邹敏反倒主动了起来,他望着张鹤龄的脸,问道。
“也不是感兴趣,只是方才百姓起乱子的时候,本伯想到神机营。说到底,本伯喊话、挥刀,只为了示警和震慑。若是当时有把火器,朝天鸣响,可能起到的警告效果,或可更佳,又何需亲自动刀,且更不会有丝毫意外的可能了!”
闻言,邹敏很努力的想从张鹤龄的脸上看出真假来,显然,他失望了,他看到的只有淡然。
也不去多想,邹敏笑着附和道:“伯爷所言极是,若说如今的火器用于战斗或许差了些,但声响动静警示的效果倒确实不差……末将的留守前卫,也有一支火器队。”
“哦?”张鹤龄奇道:“具体如何?”
“伯爷!具体而言,不好说!”
邹敏缓缓摇了摇头,道:“其实,现如今的京营、团营,已包含了原三大营的所有建制,步兵、马军,包括火器,几者皆有,是一支完整的混编军队。
可不瞒您说,火器操作颇为繁琐,用于军阵对垒倒也不差,可机动上便差了许多,且更关键的是,火器贵啊,枪炮本身造价便是不菲,再加上要操练、作战,所耗火药料子,那更是一笔长久的消耗,故此,非不得已,实际上……”
邹敏说了一半,便不再多说了,个中的意思,便看张鹤龄自己体会了。
看着张鹤龄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邹敏不想再说军队本身的话题,他转言道:“伯爷,其实您要是真对神机营感兴趣,也未尝不可,往日并非没有先例。
您的身份也颇为合适,您是兵马司指挥,此属军制,您还兼着锦衣卫,是为内臣。还有,神机营最关键的军械消耗,除工部军器局和内府兵仗局外,有部分便是来自南镇抚司,三处制造衙门,伯爷您能介入的已有两处……”
张鹤龄诧异道:“军械还有锦衣卫的事?”
“伯爷,您不知?”
“本伯确实不知,南镇抚司不是掌内部军纪和档案考绩吗?”
“南北镇抚司各有职属,皇权所命,所涉范围可是很大的呢!”
张鹤龄点了点头,心中也暗自自嘲,看来,他进入官场,且还兼着一个锦衣卫镇抚使,但实际上所缺的认识还很多呢。
之前以为,有些事若做了,便是在打破常规,故此怕引起动荡,谨小慎微,即便是有陛下的宠信,也不敢轻易施为。
可事实上,很多事皆存在于现有的制度框架之中,或许文武大臣已不太认可,甚至用各种各样的潜规则去消磨。
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并未曾明文废止,依然存在,其本身在制度上反倒无话可说。
看来,要考虑的更多一些了!
念罢,张鹤龄抱了抱拳,正色道:“邹将军,张某受教了!”
邹敏哪敢应下,忙是回礼道:“折煞末将了,只是几句话而已,怎敢受伯爷之礼。”
“当的起,你今日所言,对你而言,看似普通也非机密,但事实上,打开了本伯心中的迷雾。本伯怎能不谢!”
“伯爷严重,伯爷但有所问,那是抬举末将。而末将是军户出身,先父过世之时,末将方17岁,承先父官职,补了个试百户之位,算起来如今已近二十载。
若说有多大能耐,末将不敢自夸,但多年从军从卫所到边关,再至京城,见过的遇到的,倒也不少。但有所知,自会知无不言!”
张鹤龄笑了笑,似乎是同样的话,但说法已是全然不同。
先前是,可说便知无不言,到如今,有所知,便知无不言,态度变化已可见一斑。
张鹤龄不由多想了一些,因何呢?大概便是他询问的内容,以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意味,让邹敏看出了些什么吧。
果然,能从底层走上来的人,没有谁是单纯、简单的。
“邹将军,或许不久后,本伯还要有事烦扰到你,望……”
张鹤龄方自说出这句话,邹敏正待回话应承,突然,便听到外边有人急声喊了起来。
“伯爷,出事了,又来了好多灾民!”
邹敏惊愕的站起身来,心中猛然一颤。
不过,当看到张鹤龄从容的模样,他顿时有些自嘲,大概也是在这位伯爷的意料之中吧。
倒是他有些大惊小怪了,他不由的暗自定了定心。
“看时间,应该是右安门、左安门的灾民得到消息赶来了。可能再过些时间,广安门那边的灾民也会闻讯赶来……”
张鹤龄确实早有所料,他站起身来,点点头道。
邹敏想了想,道:“伯爷,广渠门呢?”
“呵呵,那边离东城,离朝阳门更近,本伯于那处已安顿灾民十几日,今日更是有过特别交待,若是连广渠门都有人过来,那岂不显得本伯也太无能了些!”
邹敏顿时恍然,倒把这一茬给忘了。
“邹将军,一起出去看看,稍候,也请邹将军从旁多加协助。将这一批安顿好了,整个南城范围,便可彻底定下了!”
“末将遵命,伯爷请!”
两人快步走出粥棚,出了草棚,张鹤龄直接便跳上一辆马车,向远处看去。
但见,西边方向,黑压压的人群朝着这里狂奔而来。
人群奔跑着,边跑边在喊叫着什么。
可能是雪天路滑,也可能是已虚弱无力,跌跤滑倒的屡见不鲜。可转瞬,人便又重新爬起,完全顾不上雪地和泥泞,像是一群饿急了的疯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