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谢陛下……”
张鹤龄再次恭敬一礼,见着朱佑樘摆摆手,他也不推辞,便跟着陈准往后殿而去。
皇帝对待张鹤龄的态度,以及张鹤龄那全然不拘束的架势,使得殿内的人眉头不由的微蹙了蹙。
不过,也只是稍微从心中过了一遍,此时非是想这般的时候。紧要的,还是今日君臣议对的事,要怎样才能让陛下放下心中的怒气,给皇帝一个满意的结果吧。
此时李东阳已是走到了刘健和谢迁的身边,示意着点了点头,又和一旁不远处的马文升点头打了个招呼。
只是,马文升的脸色依旧,只是象征性的和李东阳回应了一下,便转向御座之上,奏秉起来。
“启禀陛下,老臣觉得……”
“等着!”
朱佑樘突然摆了摆手,干脆打断了马文升的话,语气悠悠道:“马卿,再多斟酌一下,正好稍待些时间,等寿宁伯回来再行说话不迟……”
马文升张了张嘴,皇帝的态度让他颇有些难堪。
入宫已有小半个时辰了,他一个七十多岁的人,虽身子骨还算康健,但从一开始弯腰行礼被皇帝冷着,便已颇为难受。
之后又站到现在,这可不是大朝会,还可以藏在众臣人群里歪歪斜斜让自己舒服些。
这是乾清宫内,君臣私对,在陛下不高兴不给恩荣的时候,他也只能站着,且是规规矩矩,哪敢有丝毫仪态上的失礼。如今,全身都感觉不太舒服了。
可是,他方一开口,皇帝还道要等张鹤龄回来,更是让他不舒服到极致。身与心,都不舒服呢。
马文升状若不经意看了内阁三人那边。或许,他希望刘健三人,能有所表示。
可惜,此时的刘健一脸平淡,甚至像是微闭上了眼,对今日发生的事,以及皇帝的态度全然无动于衷一般。
他自然知道刘健并非无动于衷,皇帝的态度可非给他一人,特别是有张鹤龄这个对比,更显得对他们这些大臣的“恶劣”。
马文升虽对内阁也有意见,但此时显然是他们所有大臣需共同面对的,可刘健的态度,让他失望了。
马文升心中的情绪,正一点点的扩大着……
时间过去了少许,终于,窸窸窣窣的靴子踏地声,传进了殿内。
但见张鹤龄一身青色锦袍,龙行虎步的回到了殿来。
朱佑樘看着换衣回返的张鹤龄,心中突然有了几分异样。
这件衣服,是他的,当然,他让陈准带张鹤龄去后殿换衣裳,自然是只能是他的衣裳。
而陈准选择这一件,显然不差,这也是他几年前穿过的衣裳,只是如今他穿不了了。
他下意识的在身上摩挲了一下,瘦了许多啊,曾几何时,皇后亲手为他缝制的这身衣裳,穿着时也是合身合体,如张鹤龄这般身姿挺拔。
可只短短几载,原本合体的衣裳,只能压在箱底,再也不合身了。
一想到此处,朱佑樘便从微妙异样中挣脱出来,心中的负面情绪又高涨了几分。
朕恪守勤勉,每日处置朝事从未懈怠,身子都熬的虚弱了许多,为的是什么,为的是不负先帝,不负大明历代先祖传到他手中的责任。
为了能使朝廷平稳,社稷安定,他可谓牺牲了很多,也一次次的让自己的底线放低。
便是弘治五年那一次,受了那般大的屈辱,他也克制着自己,以致于,从那一次之后,他越加感到层层压抑向他包裹。
他的克制,他的妥协,他的勤勉,他的宽仁,维持了一个众正盈朝、中兴之势。
然事实上,只是烈火烹油下的虚华,不能深究,不能剖开。可偏偏一桩桩,一件件,总是撩拨着他的神经。
“皇爷……”
陈准已回到皇帝身边,偷偷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小心提醒朱佑樘。
朱佑樘这才收回思绪,朝着陈准点了点头。
张鹤龄躬身拜下,已在谢礼:“臣谢陛下隆恩……”
“这一身是皇后亲手缝制,你穿着倒也合适!”
朱佑樘缓缓点了点头,好似随口说了一句一般便转而道:“长孺,不必多礼,暂立一旁,朕与诸位爱卿将有事商议,你且听着,稍后朕尚要问你意见……”
“臣遵旨!”
张鹤龄应命,眼睛扫过了殿上的众位大臣,也没往众人那边凑,和众大臣左右分开,孤零零的站在了另一边。
众人只是随意的看了一眼张鹤龄,没说什么。
一人站一边,形单影只,特立独行,这就是张鹤龄。
此时,朱佑樘以平静的语气终于再次做了开场白:“诸位卿家,今日朕心中颇不畅快,朕自登基以来,自知非圣君之姿,唯有勤勉可言。
只为能继历代先帝,不负朝廷,不负百官,不负苍生黎民。十一载时间,朕有诸位卿家辅佐,倒也做了些事。
朕以为,皆是好的,诸位卿家亦是告诉朕,如今社稷安定,大明……此不提也罢。诸位卿家皆是朝廷肱骨,朕所欲言,众卿皆知。
朕只想问众卿,如今我大明,朕那所谓的文治武功,到底为何?”
“臣等有罪……”
朱佑樘摆了摆手,语气依然平淡,道:“……军制改革,长久无法落实,禁议之疏的圣旨已是下了几月,可朕所知,朕的话,或许还不如一小小的学子有用。
一场京师周边的雪灾,更是显出了多少事,而今日,又是一份军务急报,令朕心中久久难以平复。文治武功,何其讽刺啊,朕……”
“臣等有罪……”
又是齐声请罪,朱佑樘再次摆手,道:“莫言请罪,若请罪,朕这个皇帝便是最大的罪人。”
“好了,絮叨的话,朕不说了,议正事吧!”
朱佑樘仍旧以轻缓语气道:“吐鲁番不臣之心由来已久,月余前朕便是在这乾清宫内,听了诸位大臣所奏,朕当日是如何说的?众卿又是如何做的?而如今结果是何?又该以何方式,抚平此番的动荡?
马卿,你是兵部尚书,此事是由你兵部主持,你与朕说一说吧……”
被皇帝点名了,也终于轮到马文升说话了。
马文升正了正身姿,奏道:“启禀陛下,老臣有负陛下所托,此番处置哈密之事,过于懈怠了,事务交办下去之后,因朝中的事务,使得臣疏忽了对后续的监察,以致酿成如今的祸事。
老臣有罪,请陛下责罚,老臣臣并请乞骸骨,回归乡梓,闭门谢罪,望陛下恩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