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臣遵旨!”
马文升拱手一拜,只是,应命之后,他稍沉吟后,奏道:“陛下,事实证明,老臣前番决策,确有不当之处,但老臣对事情的进展,着实有些心中不明。
其实,决策之时,老臣借鉴了那一日寿宁伯所言的思路,可结果显然并不好,老臣想在此请教寿宁伯,望陛下恩准。”
“准!”
朱佑樘淡淡的应下,向张鹤龄望了过去,其实,他也想再听听张鹤龄是如何说法的。
若非如此,今日他亦不会特意召见张鹤龄,并且在之前,特意言明,等张鹤龄回转方才议起了。
马文升得到准允之后,侧过身,一脸严肃的望着张鹤龄,道:“寿宁伯,前事暂且翻篇,老夫蒙陛下恩准,向寿宁伯请教,望寿宁伯不吝赐教。”
张鹤龄暗自摇头,心道,这马文升啊,都到这时候了,还是说话前,先打埋伏,隐隐也是先将责任撇开,真是生怕在他三君子的名声上沾染丝毫不妥呢。
张鹤龄也不计较,争名抢功卸罪,他从来都不看重。
不过,张鹤龄此时,原本对马文升尚有的那丝尊敬,也悄悄退散。
张鹤龄随意的拱拱手道:“马尚书,请教不敢当,论能力、智谋,本伯自问无法与诸位前辈相比。不过,本伯早些年混迹市井,荒唐事做过不少,但说起来,也长了些见识,对某些事,有些自己的思考。
便譬如哈密之事,其实,在本伯看来,无论是哈密也好,吐鲁番也罢,便是屡屡犯边的草原蛮夷,争来争去,且明知与我大明相争并无优势,然屡屡袭扰,是为何?
无非利益二字,或可言,为求活,为求能过的舒心。故此,在哈密之事初起时,本伯首先考虑的非是军事,非是政治……”
马文升似乎也多了些思考,这时,倒比之前开口时,多了几分真诚。
“寿宁伯,听你所言,便是他们过的不好了,或是想寻求……利益,其后,用袭扰和战争的手段以达到索求的目的。
但寿宁伯或许不知,朝廷虽对边关互市把控颇严,但并非无有。来往两地的商贾更是不乏有之,朝廷对其亦并不苛刻。且不用打仗只需正常市易便可获得,又为何屡屡滋事呢?”
张鹤龄笑道:“马尚书,你这可就问倒本伯了。本伯未曾亲至地方查探,也未曾接触过那些蛮夷外族,哪敢擅加揣度……”
马文升眉头蹙起,不悦道:“寿宁伯,你言不知,不猜,不确定,那你前番所言,皆是空谈了?以致用空谈误导了陛下……”
“马尚书,你这话,本伯不爱听了!”
张鹤龄面色一收,冷淡道:“本伯没见过那些人,也不曾亲身探查,自不会去揣度那些蛮夷的心思。但于本伯对我大明本身做出分析、建议,又有何干?”
“哼,兵书言,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连对手都不了解便擅言所谓分析、建议,岂非笑话……”
马文升心下也是失望,于是,说话也更淡漠了许多。
说实话,他真的想听听张鹤龄的真知灼见,可谁成想,张鹤龄转言便告诉他,他不知具体情由,只弄了个似是而非的所谓利益之谈。
合着到头来,真就是空谈呢。
“笑话?马尚书,你既言兵书,岂不闻,善战者无赫赫之功!”
张鹤龄道:“我大明富有四海,乃强国大邦,虽偶尔小恙,但比之吐鲁番何止强过百倍。正面冲突,他们本身便不敢,屡屡在哈密之事反复,也未敢入我大明疆土,撩我大明虎须。
故此,我大明看似被动应对,但实则,全然可主动相遏制。以煌煌之势,行王道之事,又何须考虑他们内心的想法。
只需看到事实,掐住命脉,他们便是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憋着。莫非,你认为他们敢于反抗,也学那草原蛮夷,入侵我大明疆土?”
张鹤龄话音方落,殿内的君臣不由都暗自点头,张鹤龄此言,说的倒确为正理。
蛮夷屡屡袭扰,特别是草原和西南之地,他们敢于袭扰且难以根治,盖因为,地理。
草原辽阔,草原民族虽有王庭金帐,可说到底,还是游牧民族,居无定所。西南之地则因山林崎岖,道路不畅,且林石多奇,以致朝廷极难反制。
可吐鲁番则不同,比起前者,他们要好对付的多了。
真要是惹的大明动了肝火,豁出去不计损失,吐鲁番转眼便是倾覆的下场。
马文升也是下意识认同,不过,张鹤龄的说法,显然和他所想不符,他正欲言。
可张鹤龄已是先道:“马尚书,若真要找原因,倒不如问问那节制陕甘的许巡抚方是……”
“你是何意?”
“寿宁伯此为何意?”
马文升先问,突然,刘健也跟着问道。突然这一幕,让人不由心中微妙。
张鹤龄淡淡笑道:“马尚书,你为许巡抚举主,弘治六年,正是你向陛下极力举荐,称复哈密非许进不可,陛下方降旨委许进右佥都御史,巡抚甘肃。
事实证明,马尚书却有识人之明,那一岁的哈密收复,马尚书运筹帷幄,许巡抚亦是功劳不小……”
“你到底是何意?”
马文升声音又冷了几分,质问道。
“马尚书莫急,你大概是误会本伯了。在本伯看来,许巡抚或许真是一能臣……”
“能臣与否,也是你可轻言定论,张鹤龄,老夫劝你,莫要太过恣意,在陛下跟前,莫要用说那些刻意误导他人的囫囵话,若然,岂非寒了忠心为国的朝臣之心……”
“好了!”
此时,朱佑樘突然摆了摆手,打断了二人,他朝着张鹤龄道:“寿宁伯,你言许进,是为何?”
也是用了相同的问话,不过,朱佑樘是真心想问,方才张鹤龄的话他都听在耳中,直到言许进,脑子似乎有一道灵光闪过。
张鹤龄道:“回陛下,臣之所以言许巡抚,正出于臣之前所言的论调。先前所言,外邦蛮夷,寇边袭扰是为利益。而吐鲁番屡屡袭扰哈密,臣认为,自然也逃不过此点。
记得月余之前,臣便有过分析,不过,当时臣有一言不曾确定,故此未加言明……”
“甚么想法?具体道来!”
“臣遵旨!”
张鹤龄拱手又是一礼,娓娓道:“过的好,便会安逸,非野心极大之人,自不会胡乱作为,若过的不好,便是再是软弱之人,亦会为活命,去拼,去搏。在臣看来,哈密之事,也无非此二者。或可兼而有之。
阿黑麻性子具体如何,臣不知,但不妨碍臣从此二处加以思考。而此二点,也有共通之处,便在利益。
无论是野心也好,求活也罢,吐鲁番袭扰反复,是为利。反言之,便是因为缺了利。
那为何缺呢?这便是臣真正要说到许巡抚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