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烧了它,便是断了你于谦的后路吗?”
朱祁钰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握在手中的奏章。
“你于谦就不怕被天下人,讥嘲指责,说你是攀附权贵之徒?”
“你于谦就不怕后世史书,将你写成懦弱怕事之辈?”
今天的于谦,前后不一。
这让朱祁钰觉得十分怪异。
“臣当然怕!”
“臣向来最注重名节!”
“可是就算臣怕,那又有什么用呢?”
于谦突然一笑。
“自从臣扶陛下登基的那一天开始,臣就已经注定和陛下捆绑在一起。”
“臣和陛下永世不能分割,后人提到臣就会想到陛下,后人提到陛下就会想到臣。”
“只要皇上明日能够成功易储,那么无论臣谏或是不谏,都注定逃不脱后世之口诛笔伐。”
“而且不止是臣,便是如今满朝诸公,又有哪一个不被后人说道?”
“臣也曾想着,凭借一己之力,劝陛下放弃易储的念头。”
“然而臣最终发现,一切不过只是无能为力。”
“只因为陛下想要的东西,臣实在给不了。”
“所以臣只能任由陛下自取,臣亦再不会说什么了。”
于谦也是放宽了心,不想君臣因为易储而离心离德,最后搞得天下不安。
但求问心无愧而已,管他人胡言乱语干嘛?
朱祁钰忽然有些不忍。
自己是否逼迫于谦太过?
“于卿,你是否也觉得,朕是无情无义,而且还是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朱祁钰很希望听到答案。
因为到了天子这个位子,很难有人说知心话,身边之人都只是阿谀奉承。
“既然事已至此,陛下说这些又有何用?”
“臣只想劝陛下一句话,当今太子被废黜之后,还请不要将他立刻就迁出皇宫外。”
“他不过只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若是独居于宫外,只怕日子也是会过得很艰难。”
“他已然没了父亲,母亲也在南宫难以见面。”
“如今孙太后便是他唯一的亲人,好歹也等到他成人再就藩吧。”
于谦同意了易储,他这是在帮着补偿朱见深。
“这个自然!”
朱祁钰点头答应了。
因为于谦让朱祁钰善待汪皇后和废太子朱见深,这被朱祁钰看做是一种于谦赞同易储的交换条件。
“朕也是在宫外生活过一段时间,在宣宗驾崩之后才入宫的。”
“朕知道那种被人冷落的滋味!”
朱祁钰是私生子,还是在他老子朱瞻基死后才认祖归宗,才被录入族谱的。
“就算见深就藩,朕也会放他母妃一起前往封地。”
朱祁钰这是好人做到底。
朱见深的母妃留在皇宫之中,对于朱祁钰来说没什么用处。
还不如释放朱见深母妃,以此朱祁钰还可以落下一个好名声。
“而且朕何曾想要害死他们父子?”
说到这里,朱祁钰不由目光闪烁,双手也是无意识划过桌面。
只因为朱祁镇死在土木堡,虽然不是朱祁钰动手,但也是朱祁钰授意。
于谦显然已经看穿,不过他也只能是恍若未见。
“启禀万岁,孙太后宫里的管事太监郭安来了,他求见于陛下。”
王诚又一次进到大殿之中。
“宣他进来。”
朱祁钰回过神来,看一眼于谦,然后才对着王诚下令。
过不多时,郭安就连滚带爬的进到大殿之中。
“陛下,太后本来在和太子说话,谁知道突然间昏厥,只怕是大事不好了!”
郭安扑通一声跪倒在御座下方。
“于卿,你回去吧!”
“你也看到了,朕还有家事要处理。”
朱祁钰这是让于谦自己识趣。
“太后,国母是也。”
“天子无家事,天子家事朝野大事。”
于谦却是没有离开的意思。
“既然太后突发急病,你还不快去请太医诊治?”
“还不快滚去太医院找人!”
朱祁钰当场就斥责起了郭安。
朱祁钰心知,孙太后一定是知道明日易储的事,心中突然激愤,这才陡然犯病。
而且孙太后这两年来一直都有服用一味慢性毒药,身体也已经是一日比一日差。
怒火攻心之下,孙太后要是不到,朱祁钰还会认为郭安,这个安插在孙太后身边的间谍,会不会是倒向了孙太后?
“奴婢一时失察,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郭安也是醒悟过来,他马不停蹄又退出了乾清宫。
“王诚,你马上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并且让太医院务必好生诊治。”
“舒良,你拿着朕的牌子,让郝义调御马监麾下武骧左卫前往慈宁宫护卫。”
“太后重病,需要静养。”
“从即日起,除了朕和朕之手谕以外,其他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慈宁宫。”
“违令者,立斩!”
朱祁钰可不是随便抽调一卫禁军的。
统帅武骧左卫的将领是杭聚,这个杭聚就是杭贵妃的生父,也就是朱见济的外祖父。
“奴婢这就去办!”
王诚和舒良,二侍齐齐称是。
朱祁钰行事雷厉风行,不过转眼间就正大光明的软禁了孙太后。
于谦见状过后,心中本有的几分柔软,也是顿时被一扫而空。
“陛下,还请将臣刚才的那一封奏章还给臣吧!”
于谦受朱祁钰感染,也是随之狠下心肠。
朱祁钰默不作声,只缓缓把手里的奏章,递给了于谦。
于谦接过奏章,将其从中撕扯为两截,然后一并丢入火盆之中。
猩红的火焰陡然窜起三寸,转眼就把那奏章完全吞没。
“你不负朕,朕不负你。”
“朕知道你于谦有治世大才,朕也会让你施展你的才华!”
朱祁钰拍了拍于谦的肩膀,然后就丢下于谦往着后宫而去。
“时也命也!”
于谦长叹一声,然后也是步伐稳健的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