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盒从一开始就被悬挂在上方,他的意识在房间里四处巡视观察,却怎么也没有发现他心心念念寻找的“本体”就在自己的“背后”。
看到这一幕,祝盒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寒而栗的感觉。
如果他当时没有收手,而是真的选中了(90,100)房间里的那个人,认为他才是“我”,那么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他当时那么选了,是不是就意味着失去了自我,将“祝盒”这个身份正式授权给了那个人?到时候,离开No.6房间、离开心境回廊的人,会是他还是真正的祝盒?
一个和自己无论生理表现还是心理表现都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外界,真的有人能分清他不是祝盒吗?
——毕竟,连祝盒自己都没能分清啊!
甚至于,如果往更加诡异的方向去想的话,历年来,那些参与过心境回廊又活着出来的学长学姐们,有没有可能一些人其实已经被替代了?
真正的那个人被永恒地困在了心境回廊某一个房间里,下一个进入那个房间的人进去的时候他可能早已化作一具枯骨,而“他”却在外界留下了故事、度过了人生,真正那个人的家人、朋友对此却一无所知,将自身的友情和亲情交给了一个从心境回廊中诞生的怪物……
“不,不,应该不至于……要是真有这么危险,学院怎么可能……”祝盒想到这里,心中一凛。
他在这个房间里明悟了“我之为我”,但这只是从自身的角度来判别“自我”与“他人”,对于别人来说,他们是没有办法用这个方法判断“他人”与“他人”的。
一个人对于“他人”的了解,目前为止还没有办法直接进入到意识层面,对他人的认知仅仅只能通过他人的外在表现来进行构建。虽然将外在表现进行综合可以一定程度的对一个人进行解析,但这种解析终究也只是深入到了“性格”和“行为模式”的层面,没有直接进入“我”的层面。
也就是说,对于除了当事人以外的世界上所有其他人来说,从心境回廊里出来的是不是原来那个人根本就不重要——反正他的性格、他的行为、他的记忆、他的表现、他的样貌,截止到外人所能观测的最底端,都不会有任何的差别,而基于这些内容与世界交互所产生的未来,同样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想通了这一点,祝盒心中寒意更甚。
不过No.6房间并没有给祝盒太多的时间去“细思极恐”,他的视角翻转过后就在以缓慢但坚定的速度向上飘升,就像是以视角层面存在的祝盒正在拥抱自己的躯壳一样。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近了,祝盒能够感受到灵与肉再次分毫不差地结合在了一起,自己从诡异的无法感知到肉体的视角状态恢复了。
“话说,这样面对面抱上去不会把灵魂装反吧……”祝盒心里不着调地想着,显然,这样的情形是不会发生的——灵魂和意识又没有前后左右的分别。
恢复了知觉,祝盒感觉缠绕着自己的丝线在逐渐将他向下吊放,与此同时也在缓缓从他的身上解开。
祝盒这次是真的在用自己的眼睛俯视整个房间了,他看到自己搭建的四边形蜂巢状房屋正在化作点点星光散入空中,被自己关在房间了做了两天“心理测试”和“性格分析”的“祝盒们”也化作粉末般的烟尘逐渐消失。
祝盒的复制体们看着逐渐消散的躯体,露出或是惊恐、或是愤怒、或是不知所措、或是终于了然的表情,有人不甘、有人坦然地迎接了自己的命运。
祝盒看着眼前的景象,心中突然有些酸涩难言。
这些“祝盒”,他们有着自己的自由意志吗?
他们是不是也认为记忆里的经历都是真实的,自己是一个曾经活过的人呢?
他们有人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次试炼中批量产生的复制体和干扰选项吗?
他们在经历了短暂的四十八小时人生之后,又是以怎样的心态去面对归于虚无的呢?
祝盒看着一万个“自己”逐渐完全消失,像是在目送一位位友人自此别去,不知怎的心中竟生出些感伤来。
与此同时祝盒的双脚也稳稳地落在了地上,随着他在地上站稳,一扇与进入时一般无二的门扉出现在祝盒的面前。
因为这附近没有墙壁,所以这扇门是凭空屹立着的。
祝盒伸出手,碰到了金属制的门把手,将门推开一道缝隙,正欲抬腿离开,却多余地回头望了一眼已然空荡荡的No.6房间。
一万个“祝盒”就这样烟消云散了,除了自己的记忆,甚至没有在世界上留下任何存在过的证据。
“虚假的记忆和虚假的人生……”祝盒心中感慨,他隐约能够感觉到,除了“我之为我”这道已经被完全解开的枷锁,他已经触碰到了下一道封闭了他部分精神力的枷锁。
“说到底,何者为真?何者为假?”
至少,他已经知道被这道枷锁封印的问题究竟是什么了,接下来只要找到自己发自内心认可的答案,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再从潜意识深处除去一道枷锁。
“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如果你们曾经产生过思考,如果你们不是只会对外界刺激做出程式所预设反应的机器,那么你们的人生,毫无疑问是真实的。”
虽然这样说着,祝盒心中还是有些隐约的不通透感。
我思故我在,那如果不思了,我就不在了吗?
祝盒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至少现在的他还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可以接受的回答。
祝盒向前踏出一步,步入了门扉背后浓郁的仿佛化不开似的黑暗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