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伙病了,却依然闭口不谈,三缄其口,但是最后的选择很明确,丝毫没有拖泥带水。
考量这个家伙的过去,不难发现,哪怕一个无心的承诺,他都会不惜一切代价去兑现。
柔荑问:“你是否真正理解诺约呢?他的任何举动,其实都有明显的用意。”
丽娜问:“为何用意要如此明显呢?”
柔荑说:“因为他怕你看不懂,不了解他。”
今天,在思境书屋,把诺约的手记翻了个遍,丽娜深信柔荑所言不虚。
几百本手记,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感想,说明诺约的思想是极其复杂的。
回来后,看见诺约居然还有性子,尽管丽娜脸上冷若冰霜,心里却感到很好笑。
此时,诺约已经吃光,心满意足地咂了咂嘴,柔荑拿起纸巾,给他的额头擦了擦汗。
诺约虎目圆睁,正襟危坐,看着她俩慢条斯理地吃着饭。
丽娜突然呵斥道:“看什么看?回你的窝里去。”
诺约赶紧躺下,背对她俩。
柔荑给丽娜夹了块糖醋排骨,说:“这个味道还不错,多吃点。”
丽娜点点头,说:“好。”
突然又问,“柔荑,你为何不管管他?”
柔荑轻轻地摇摇头,说:“不用管,他知道应该怎么做。”
丽娜问:“那他看上别的小姑娘怎么办?”
柔荑笑着说:“他不会这么白痴。何况,除了我和你,还有哪个小姑娘会看上他?”
丽娜忍俊不禁,说:“也就这点能耐。”
柔荑说:“丽娜,你不要高估诺约,以为他是神,也不要指望太高。他其实的作用只有一个。”
丽娜说:“什么?”
柔荑说:“守护者。”
丽娜惊奇地说:“护花使者?”
柔荑摇摇头,说:“不是护花使者,是守护者。他做事是从后往前做的。”
丽娜说:“你对他太宽容了,会把他宠坏的。”
柔荑说:“世上男人很多。也有人会考虑未来。但是他,会陪我们走到最后。”
丽娜说:“这又如何?”
柔荑说:“许多人是没有未来的,或者未来也是他们自己都不想要的。能够经得起未来考验的人,少之又少。所以,你不要太苛求。”
丽娜说:“你心态真好。”
柔荑说:“其实也不。只是你的样子,我学不来。”
丽娜说:“你也想整他?”
柔荑说:“是的,但我不知道怎么整。”
丽娜开心得像一只采到花蜜的蜜蜂,笑得连屋子里的阳光都退避三舍,说:“那他有得受了。”
诺约躲在被窝里,听着她俩你一言我一语,胆战心惊。
柔荑说:“你越是不惩罚他,他就越坐立难安。”
丽娜说:“太妙了,你说的对。”
柔荑说:“他是懂得历史的,也知道时机变化,还会点花花草草,鼓瑟吹笙,总是那么有道理。你要是想和他辩驳,就要有心理准备,他一肚子都是墨水,搞不好你会把自己搞懵。”
丽娜说:“我只打算用武力驯服。”
柔荑无奈地叹息,说:“看在我的面子上,下手轻一点。”
丽娜不回答,说:“这家伙艳福不浅。”
柔荑对诺约喊道:“诺约,起来了,我们去晒晒太阳。”
诺约闻听,一脸黑线,说:“大下午的晒太阳?有没有搞错?”
丽娜说:“你多久没晒太阳了,维生素D都用光了。”
诺约迟疑地睁大眼睛,说:“非去不可?”
柔荑说:“晒一小会就好了。”
诺约迟疑地下床,来到户外,有一个小亭,柔荑与丽娜坐在小亭子阴凉处,轻轻地摇动折扇乘凉,把诺约推到阳光下的轮椅上。
诺约问:“你们不晒太阳?”
两人摇头,说:“我们不需要。”
大下午的炎阳无比火热,一丝微风也无,初始前几分钟,诺约还觉得很舒坦。十分钟不到,就感觉异常火辣。
诺约此时只想回家。
两人便让诺约进入亭子。
诺约说:“天天闷屋子里,把我憋坏了,还是外面好,顷刻神清气爽许多。”
柔荑扶起诺约的手,说:“指甲该修了,我去拿指甲刀。”说完,往屋里去了。
丽娜说:“烧退了,人好一点了吧。”
诺约说:“话说也奇怪,我将近三十年没有生病过。”
丽娜捂住他的嘴巴,说:“我呸!别说不吉利的话。”
诺约说:“你有没有洗手?怎么一股花露水的味道?”
丽娜说:“多闻闻,以后想闻就闻不着了。”
诺约说:“也对,也不对,也许事情没有这么糟。”
丽娜问:“你欺骗我的感情,怎么赔偿我?”
诺约说:“说声对不起?”
丽娜说:“想得美,说声抱歉就算了?”
诺约说:“换你是我,你怎么选?你告诉我。”
丽娜说:“看来古人说,自古多情空余恨,是真的。”
诺约说:“历史上的一切都是真的,只是还藏着深度解读,我们也是历史的一部分,在历史尾巴的末端。”
丽娜说:“历史上怎么处理脚踏两条船?”
诺约说:“因人而异。”
丽娜说:“说来听听。”
这时候,柔荑也来了,给诺约剪指甲。
诺约说:“丽娜想听古代爱情故事。”
柔荑说:“说罢。”
诺约便说了起来。
随着篇幅的展开,从神话开始,到各个朝代的名人,直至近代,绝大多数的爱情,都是生离死别。
嫦娥,妇好,吕雉,武则天,李白,王朝云,弘吉剌·孛儿帖,马秀英,祝英台,小白菜,胡茵梦,—— 无论神话还是现实,无论远古还是近代,也无论中外,爱情大多都是以凄凉收场。
极少以喜乐作为结局。
丽娜听完,说:“我还以为爱情总是很美好的。”
诺约说:“经营感情是高难度的事情。有时候说不定比显微镜还要细微。”
柔荑说:“换另一只手。”
丽娜说:“听你这么摆事实,一对比,情况明朗多了,就是很反常识。”
诺约说:“真相无一不是存在的反面,且在永恒的变动之中。鱼入江湖,并不知道江湖也会枯竭;繁华落尽,并不知道时代也会终结。”
柔荑说:“诺约,江湖枯竭,鱼儿要上岸吗?”
诺约说:“与其等到江湖枯竭再上岸,不如在最好的时候就离开江湖,学会上岸。”
丽娜说:“让鱼这么选择,很痛苦。”
诺约说:“我们现在就是江湖里的鱼,与所有鱼竞争,即使赢得一时,也逃不过渔船的网,倾泻的毒药和废水。当鱼遨游在江湖之中,以为自己很自由或幸福,那是因为捕捞季还未到。—— 看清这一点,你就明白为何要逃。”
丽娜说:“做一条漏网之鱼?”
诺约说:“是三条。”
丽娜说:“我好像得谢谢你救命之恩。”
诺约说:“你也救过我。”
丽娜说:“柔荑说得没错,跟你耍嘴皮子,不小心会把自己绕进去。”
柔荑说:“该剪指甲了,丽娜。”
丽娜哭丧着脸,说:“不要啊,我好不容易留的指甲,你看这么美。”
柔荑说:“还会长出来的。”
—— 江湖中的鱼,千百年来,渔民刮鳞剜肉,天经地义,直至江湖之上,布满渔船,他们纷纷下钩,撒网,看见别人满载而归,甚至不惜投毒排放污水,看谁狠得过谁。
而作为一条鱼,为了另一条鱼,就得横渡万里汪洋,游向渔船难以到达之处,无论鱼类是否存在爱情,也无论是否能登上彼岸。
有的鱼怀孕产卵,另一条鱼就不闻不问了。有的鱼怕辛苦,以为渔船不可能来,渔人也抓不住自己,甚至有的鱼天真地以为渔民很善良。
诺约皱起眉头,说:“你以为这是江湖?这其实就是人世。你到底懂不懂?”
丽娜一边被柔荑剪着指甲,一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是懂了一点点。”
柔荑依然专心致志地给她剪指甲,此时正值酷夏,但寒冬毫无疑问已经从遥远的尽头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