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绶安宫的时候,苏忆桃已经再次昏睡过去了,脉象很是微弱,给人一种命不久矣的感觉。
病成这个样子还要拖着身子出去“踏雪寻梅”,魏晨也不知道是该说苏忆桃毅力过人,还是骂她胡闹不知分寸……
虽然心惊胆战,但她习以为常。
苏忆桃身陷困境逃不脱,每当行棋落子时,都是兵行险招,置之死地,甚至没有后生。
既然死亡早已注定,那就能活活,不能活就死。
能做的该做的苏忆桃都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不过是些细枝末节,精神好了,那就多做一点儿,若实在撑不住,那就算了。
“踏雪寻梅”也确实是踏雪寻梅,苏忆桃是真的想再好好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风花雪月。
哪怕,风雪以痛报她,她也要去看一看枝头的梅花。
不知从何时起,梅花已经成了苏忆桃的执念。
执念。
何为执念?
执之不放,念念不忘。
绶安宫寝殿里,放着两盆炭火,莲花灯台上点几十盏烛火,垂着幔帐的床榻边缘围着不少人。
幔帐内,魏晨与玄台分别守在床头床尾,幔帐外,祝暮泽跟徐青烟在徘徊不休。
绶安宫的风,格外冷,众人的心,也格外疼。
祝暮泽不断在心里自责,如果,如果他早些出现,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不信任臣不焕?为什么要质疑臣不焕?为什么不听臣不焕的话?
苏忆桃离开寝殿后,祝暮泽就在风雪中守候,却始终没有勇气走到她身边。
臣不焕辞别了苏忆桃后,第一时间通过暗卫找到了祝暮泽,用不怎么隐晦的言辞提点他过去寻她,只可惜,当时祝暮泽乱了方寸,没了胆量,多了猜忌。
祝暮泽心中悔恨,徐青烟何尝不是?
心中每每想起,便成悔。
若她早些出现,或者晚些离开,结果会不会不一样?至少不会一倒倒两个。
祝暮泽就这么浑浑噩噩守了苏忆桃一天一夜,军政大事全撂在一边儿不管了,臣不焕含泪接过重担,不仅得处理各部政务,还得顺带管管军事,因为徐青烟这个主将也杵在绶安宫没回来。
一天一夜过去,苏忆桃没醒,姜渺醒了。
“吱呀——”
寒风随着殿门的敞开而急灌而入。
段楚和一个年轻医官左右搀着姜渺,待其入内,门口的侍卫便将门关上。
“陛下,徐将军……她清醒时,你们不来,如今她晕了,你们却在这儿守着……像什么话?”姜渺也不管几人什么脸色,兀自扶着桌案坐下。
伤口疼,腿软,站不住。
虽然祝暮泽还没登基,但大家都默认了这个称呼。
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这般行径,倒是叫臣想起了一种花——彼岸花,花叶不相逢,生生世世,纵使错过。”
“你——”
“陛下,”姜渺毫无畏惧地迎上祝暮泽猩红的双眸,语气轻飘飘的,不是没底气,而是昏睡了一天实在没劲儿,“还有徐将军,你们若有心陪她。”
“那便将国家大事都处理好,这样,姐姐醒的时候,你们也能无所顾忌地抛下手里的事儿过来陪陪她。”
“臣说这话,也不是不信任臣公子,但,新旧交替之际,很多事情,必须得两位亲自操办,而非借外人之手。”
“姐姐以身入局,谋的是什么,算的是什么,想必两位比我要清楚。”
才说了几句话,姜渺的脸色都白了,满眼星辰乱晃,人影重重,险些晕了过去,还好她有先见之明坐下来了。
姜渺稍稍稳住呼吸,艰难抬起手臂,拱手一拜。
“臣,言尽于此。”
“呼……扶我回去吧,弄些清粥来。”姜渺说着,扶着桌案就要离开。
“等等——”魏晨掀开帘子出来,越过祝暮泽走到姜渺面前,握住她的手腕。
不看还好,这一看,魏晨的眉头就皱上了,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姜渺。
“怎么虚成这样?”
“摔……饿的。”谁都能听出来姜渺最后是改了口的。
魏晨看了眼段楚,一口气念了几十味药材,“你按这个方子给她煎几副药,先喝个五六天。《百药膳》,我教过你,给她调药膳补身子。”
“哦,好的师姐。”
姜渺抿着唇笑得人畜无害,道了声谢,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屋里的其他人。
门再次合上的那一刻,姜渺虚弱的声音再度传入众人耳中。
“局中人,困于情,看不清。”
“局外人总不至于看不清吧?”
屋子里的,是局中人,那谁是局外人?
是臣不焕。
祝暮泽这回听话了,透过半遮的床幔看了眼榻上昏睡的人,拽着徐青烟的袖子离开了。
那天之后,祝暮泽就开始以雷霆手段处理各项事务,着手筹备登基之事。
祝暮泽得了姜渺提点,遇事不决就问臣不焕这个局外人,而臣不焕基本上都会给出答案,如果实在没有答案,也会给出一些相对最优的方案拱其选择。
此后十数日,苏忆桃长期卧榻偶尔醒,姜渺养病不上朝。
徐青烟每日要处理的军务不是很多,得空,便过来瞧瞧苏忆桃,大多数时候苏忆桃都迷迷糊糊的,偶尔醒着,两人便说说话。
相比之下,祝暮泽与诸位文臣礼官便忙了许多。
祝暮泽白日里几乎没有多少空闲的时间,只有晚上得空回绶安宫陪苏忆桃睡一会儿,一天到晚说不上几句话。
准确来说,是苏忆桃一天到晚不会说几句话,因为真的很疼,很难受。
梦魇,病痛,无止无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