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说完,玄台猛地一拳垂在地上,一滴滚烫的泪珠从眼尾滚落。
“姜左相……或许,你还不知道,今日,是桃暝先君的忌日!”
“什么?桃?桃暝先君……”
桃暝,苏忆桃的生父,于几十年前,死在苏胜的争权夺利中。
而几十年后的今天,苏忆桃也死在祝暮泽夺权路上,心甘情愿沦为他的垫脚石。
玄台最后一句话,直接让姜渺瘫坐在地,泪水噼里啪啦掉着。
“去看看你主子,不太好,境界好像也跌了,具体没号出来——姜姑娘,别哭了,主子怕冷,先抱她进屋吧。”
“好……”
“好……”
魏晨过去给祝暮泽把脉,而玄台则把苏忆桃用公主抱的姿势打横抱起,一步一步,在漫天华光的映照下朝着寝殿里面走去。
浑浑噩噩的姜渺亦步亦趋跟在玄台后面,满脸都是泪,因为视线模糊,上台阶时险些摔了一跤,还是玄台用身体支撑了她一下,才不至于跌倒。
“怎么会这样?”
身后传来魏晨的惊呼,玄台与姜渺下意识回头看去,只见祝暮泽那满头青丝正寸寸成灰,眨眼间就化作一头白发。
与苏忆桃那不掺杂任何杂色的白发,一模一样。
“噗——”
被两个影卫搀扶着的祝暮泽毫无预兆地喷出一口淤血,喉咙间发出一声低哑的呻吟,还没掀开眼皮,一声“妻主”就脱口而出。
魏晨微微侧身,避开祝暮泽喷出来的血,抬手搭上他的手腕,“陛下……”
“咳咳……!”
祝暮泽低骂一了声,双手在身边摸索一阵,似乎在寻找什么。
一些金光落在祝暮泽身上,刹那间没入体内。
这一刻,祝暮泽好像忘记了什么,但他自己不知道。
祝暮泽捂着脑袋看向桃花树,那里除了案几软垫,什么都没有,空无一人。
正要询问,祝暮泽忽地转头,他终于看到了苏忆桃的身影,呼吸也在瞬间变得急促起来,神情也逐渐变得紧张起来。
“妻主……剑,剑呢?玄都剑呢?”
玄煞指向一旁的废墟,“里面——”
“人死不能复生,这是她的选择,公子无权干涉。何况……主子活得很痛苦。”
别看玄煞平日里话少,还冷冰冰的,但她不是没有感情。苏忆桃服毒自尽,祝暮泽提剑斩天,她如何不动容?
这个称呼,用的也很微妙。
叫“公子”,而不叫“陛下”,代表一个特殊的立场。
玄台温声哑语道:“昨日主子酒后见桃暝君,今日,是桃暝君忌日……”
两个人,两句话,让祝暮泽彻底崩溃,他坐在地嚎啕大哭,满是脏污的脸颊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
【大道倾覆,皇天当死!!!】
一句话,八个字,疯狂在祝暮泽脑海中盘旋。
“啊啊啊——”
“妻主!!!”
“啊……啊啊呃……噗!”
丹田枯竭经脉破碎再加上情绪过激气血倒流,祝暮泽再次呕出一口血,然后就一边哭,一边俯在地面呕了起来。
白发垂到身前,被寒风撩起,吸引了祝暮泽的注意。
“呵……哈哈哈……”
祝暮泽忽然就气消了,天谴!
好一个天谴!
如今他境界倒跌只剩下七品,就连生机都被夺了大半!
可笑!
大道之局!
实在可笑!
方才天穹之上,祝暮泽看到了【……】,但很可惜,他忘记了。
永久忘却,这一生都不会记起。
祝暮泽抓住插在胸口的木刺,猛地往外一拔,殷红的血珠溅了一身——顷刻间,祝暮泽衣服上、白发上、脸上,到处都是血。
“陛下!”
一双血红的眸子里,流露出最原始的暴虐。
祝暮泽抿着含血的唇,就这一股狠劲儿站起来,魏晨一时间不敢碰他,只能往后退了半步。
“姜左相,你去命人——”
“鸣钟四五,送池暝王!!!”
“同时,让人拟旨,池暝王殡天,天下服丧三年!”
鸣钟四十五声,送的是帝王。至于殡天,也专指帝王之死,还有服丧三年……祝暮泽这是要施以国丧之礼啊!
姜渺愣愣地看了他一眼,拱手行礼。
“臣,遵旨!”
玄台深深地看了祝暮泽一眼,随后便一言不发地抱着苏忆桃入了内殿。
在她身后,无数人红了眼。
祝暮泽强行拔了木刺,半个胸膛都是血,衣裳也被染红了大片,左膝一沉落在地上,右腿紧随其后也跪下了。
这一刻,在场所有人都猜到了他的用意,紧跟其后跪下,姜渺也两步并做一步走下台阶,跪在祝暮泽身后。
头手落地,一跪三拜。
起身,再跪。
三跪九拜,送别卿卿。
“阿泽……恭送妻主。”
“恭送殿下!”
“恭送主子。”
“……”
“夭夭!”徐青烟气喘吁吁地冲过来,刚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膝盖一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她的神情有些呆滞,脸上满是被风吹干的泪痕。
祝暮泽失魂落魄地从地上爬起来,“魏晨,给朕拿药,包扎伤口。”
魏晨没问“需不需我”这种蠢话,毕竟祝暮泽什么时候给她看过身子?
“要让段楚过来吗?”
“不必……”
魏晨也没反驳,起身去准备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把段楚叫过来。
祝暮泽走到殿门口时,徐青烟用颤抖的双手抓住了他的袖角,“暮暮……她?”
“我去换身衣裳…她不喜欢脏的……”
“唔……”徐青烟的手仿佛失去了所有力量一般,软绵绵地垂落了下来,发出一声闷响,砸在了腿上。身体往下一沉,无力地跪坐着,被岁月侵蚀的丹凤眼空洞无神,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流淌,无声的哭泣让人心疼不已。
“暮泽,你的伤?”
徐青烟又不瞎,自然注意到祝暮泽那惹眼的白发,以及那红到刺眼的血。
“没事……”
祝暮泽从徐青烟身边掠过,语气听起来十分颓废,甚至是,冰冷漠然,那双狐狸眼中的红仿佛再也褪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