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你要是这俩地方出来的,应该有特殊监护,你到底是哪个区的?我真没见过你。”
从大叔的言语里,秦丁丝毫没有觉得这是个精神病人。
“您是说,重症区和在外面犯过事儿的人,都不允许来这里?”
“对呀。”
秦丁忽然从这句话里想到了什么,如果这位大叔没见过他,而马正明是犯过事的,那么黑医生刚才怎么就那么笃定,马正明从前跟这些病人接触过,了解到他们的过去呢?
这个地方有问题,黑医生也有问题,那么可不可以说明,自己并没有疯,只是掉入了这样奇怪的世界里。
秦丁往这位中年大叔身上看了眼。
“您是因为什么进来的?看您说话挺正常的。”
中年大叔笑了下,往四下看了眼,然后压低声音。
“嗐,我说给你,你可别告诉别人。
我吧,我其实没有病。”
秦丁崩了下嘴,这么看起来的话,大叔应该是有病的。
“怎么?你不信?呵,不信就不信吧。不过这里比外面强百倍。
这里的人不用勾心斗角,你别看他们都是病人,单纯的很。在这里生活,无忧无虑多自在啊。
而且就算我有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也没人在意地把我当成异类的。”
秦丁这个时候倒是有些相信大叔说的了。
“诶?你说你不是新来的,那你是从哪来的?我看你也挺正常的,是病好了吗?”
秦丁苦笑了下。
“我到底有没有病我都分不清,可能有吧,我在这幅皮囊里的确是新来的。”
“哦,我能明白你说的。”
“你能明白?”
“明白啊,我以前也见过这种病人,一会是一个人,一会儿又是另外一个人,就像好几个人住在一个身体里,是不是这种?”
秦丁被这大叔逗乐了。
“对,您说的没错。”
“其实吧,住在身体里的这些人呢,其实可能是同一个人。”
秦丁表情有些黯然。
“怎么?你不赞成我说的?”
“我也不知道。这身体里加上我一共四个人。但我不是这身体里的真正主人。
我是被分裂出来的一个,其他两个,一个变态残暴,一个执着救人,但是他们两个跟主人格是同一个,我并不是,至少我认为不是。”
大叔想了想。
“如果他们三个是同一个人,那就是代表三个不同的面。
一个善,一个恶,一个执。”
秦丁听到这里突然想到了黑武之前讲的那个神话故事,他在心中一一开始对号。
马正明是善念,马元是恶念,纪贞远是执念。
善念建了座凶魂镇压馆,恶念在害人,执念想破除封印救人。
但是黑武曾经说过,马叔的恶念和善念都修成了正果,只有执念没有。
大叔继续说着。
“你知道精神病的根源是什么吗?”
秦丁看着这位大叔没有说话,他觉得这大叔好像知道很多。
“根源就是执念。其实这个世上别说有病没病的,就算那神鬼魔仙,最难放下的也是执念。
所以,如果你们这四个都放下执念,那么就应该能正常了。”
放下执念?马正明的执念是破封印,但是自己的执念又是什么呢?是爸妈吗?
马正明到死都没有放下,而自己如果放下了父母,就不可能到了这个无法辨别真假的世界里了。
“该如何放下呢?”
大叔笑呵呵地看着秦丁,然后左右又看了眼,缩缩脖子低声说道:“执念很难放下,不过……我跟你说的这些你不能告诉别人。”
秦丁怀疑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人,这大叔其实有种隐隐的精神不正常。
“额,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大叔从兜子里往出掏了掏,然后伸手展开。
秦丁看到大叔掌心处,躺着一枚……毛桃。
秦丁脑袋嗡了一下,这不是俸禄吗,名叫无心果。
大叔只是展示了下,便迅速把手收回。
“这是我刚摘的,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自在果。只要吃了它,就能忘却烦恼,放下执念,逍遥自在。”
放下执念,逍遥自在?
好多事像丝线一样穿梭缠绕,秦丁在这丝线里仿佛看到了引导他出去的路。
“一念执着,万般无奈。一念放下,万般自在。”
大叔的确有些神经兮兮,说完后没有打一声招呼,趁着秦丁发愣就自顾自起身,边念叨着边走向远处。
“您是谁?”
大叔没有回答,乐呵地继续往前走,看起来像位不太正经的高人。
秦丁慌忙摸自己的口袋,他身体一滞,然后从里面掏出了两颗毛桃。
院子里突然一阵骚动,有两名医生从楼里跑了出来,边喊边朝大叔指去。
“雷霈岩,你怎么跑到这儿了,你给我站住,该吃药了。”
秦丁惊愕地看向院中,那位大叔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跑进了另外一座楼里。
雷霈岩?霈岩,前掌记?
秦丁的心潮起伏,霈岩又在指引他,在解救他吗?
他眼睛忍不住有些湿润,也同时明白了,如果这里看到了雷叔,那么证明这个地方,应该是在那幅画中。
怪不得一切那么怪异,黑武在最后一刻会将手中的那幅画展开。
他突然也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在马叔的身体里。
因为他死了,马叔也死了,他们都变成了聻,都来到了这里。
而他和马叔都没有吃俸禄,所以马叔依旧带着执念,而自己的使命,是为了斩却马叔的执念。
想到这里,秦丁没再犹豫,事不宜迟,他将手中的一颗毛桃放入了嘴中。
一瞬间光明翻转,场景消失,无数画面接踵而来又快速离去。
在某一个纷乱的镜头里,秦丁好像看到了马叔笑着在看向一名女子。
接着四下变的寂静,周围混沌起来,秦丁似乎又坠入了某片未知黑暗。
“儿子,别写了,快过来吃饭,吃完再写。”
这熟悉的声音让黑暗中的意识迅速聚拢,眼瞳聚焦,秦丁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正坐在一张写字台前。
眼前的环境是那么地熟悉,他不敢相信,他在自己的家里。
“干吗呢?老秦,你快叫叫你儿子,都过来吃饭啊,叫了几次了,让我端你们嘴边喂你们吃啊?”
秦丁不可思议地朝左边看去,一张饭桌上摆满了饭菜,而门那里一个男人的脸探了出来。
“吾儿快点,你妈一会又要生气了。”
秦丁再也抑制不住了,他站起身冲到了男人面前,狠狠抱住了他的父亲。
他父亲显然有些惊讶。
“你这小子在干吗?怎么了?”
秦丁没有说话,慢慢松开了父亲,他两步走到了厨房,拥抱了下正要洗抹布的母亲。
“哎呀,你干吗呢?”
这个时候他父亲也走到了厨房,而秦丁重新伸出双臂,三口人紧紧拥在了一起。
眼泪实在无法抑制,思念在这一刻决堤,声音哽咽。
“爸,妈,你们都在,你们都在,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秦丁多么希望这一切是真的该有多好,可他分明记得所有,所以这只是场幻象。
“傻孩子,我们一直都在啊。”
秦丁的心忍不住再次酸涩,他再也不想失去,哪怕这一切都是虚幻。
他吃的那颗俸禄是否让马叔忘却了执念?而自己呢?
秦丁缓缓松开了父母,他摸向了衣兜,而那里有着一枚小小的东西。
秦丁依旧没有犹豫,将无心果放入了嘴中。
天地再次反转,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又一次聚拢,还没睁眼,秦丁便已经从眼皮中看到了一丝光亮。
旁边传来说话声,那情绪中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还有不可思议。
“老秦,老秦。你快来看,儿子眼皮好像动了。”
秦丁感到这声音无比熟悉,那好像是母亲的声音。
“儿子,儿子?能听见吗?”
秦丁缓缓睁开了眼睛,映入眼眸的是熟悉的面庞,他们不知为何面色急切,眼睛通红。
“妈,爸,我,我怎么了?”
旁边一名身材高大的医生说道:“秦先生张女士,先不要太激动了,我们现在得对他进行一下检查。
秦丁忽然觉得这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这是谁,他有些疑惑地微微转头看向了那名医生,可那张脸,他根本不认识。
“儿子,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咱们先不要问了,让黑医生给看看。”
“我,我怎么了?我怎么什么都想不起了?”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秦丁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你在三年前,跟同学一起去青石巷那边的老宅探险,晚上在那里过夜,蜡烛把油毡布点着了,引起了火灾。
你和你同学吸入了毒烟昏迷了,火把屋子点燃了,你靠近门口,只是被砸到了头部,没被烧死,而你的同学全遇难了。
然后你送来的时候,头部损伤比较严重,一直处于昏迷,和植物人也差不多。
这一晃就三年,你爸妈一点都没有放弃你,他们说你一定能醒。”
秦丁转回头,看向父母,而他们露出了久违的笑。
楼下传来了谁的哼曲,那是京剧腔调。
“一执一念一枉然,一悲一喜一浮生。”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