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峥看了林襄一眼,而后递给她一只空盏,不过只给她斟了小半盏,上次莲花楼吃蟹那次,林襄嫌太辣,只品了一口就没喝了。
两人围着火炉饮酒,小半盏下肚后,林襄意外地发现其实这南楚烈酒只是入口时辛辣,舌尖转一圈后,入喉时便会泛起一丝回甘。
如这人生一般,苦中作乐。
她便径自给自己又倒了一盏。
裴峥轻轻摩挲着指间酒盏,问:“你有心事?”
林襄回视他,缓声道:“你不也有吗?”
林襄一直都觉得裴峥是一个有秘密的人,他眼底里藏着一些东西,看不分明。
他们二人之间似乎有某些相似之处,她背负前世家仇有苦难言,而裴峥身世可怜,他少年失母,唯一的嫡亲妹妹连这人世间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溺死,他的苦来自宁信侯,来自裴府,来自世间那操蛋的尊卑地位。
同是天涯沦落人,截然不同的苦,但皆是苦。
两盏烈酒下肚,林襄身子热了起来。
她把大氅解开微微搭在身上,仰着头望着屋顶一角星月叹道:“我小的时候跟着我爹去过漠北,在漠北呆了两年多,大漠的星空特别美。”
裴峥“嗯”了一声:“大漠的星空的确很美。”
“后来再也没去大漠了,大漠苦寒,一个月也吃不上一顿好的,好容易宰头骆驼吃顿荤腥。”林襄说着鼻子微微皱了皱,“天,那味道十分的销魂,险些没把头天夜里的饭菜都吐了出去。”
裴峥突然想起林襄晕血那次,低低笑了起来。
吃肉还吐,啧,怪不好伺候的。
林襄小口抿着酒:“可憋在这京城里,想起大漠无拘无束的日子,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林襄喝多了,变成一个小话唠,她似乎说了好多小时候的趣事,说到开心之处手舞足蹈,嘴角两个浅浅的酒窝起起伏伏。
裴峥静静听着,看着她眼角飞扬。
“好想回到过去……”林襄抱着酒壶还要倒酒,一壶南楚烈酒已经见底了,她把酒壶横着倒过来,一只眼睛凑过去,与空酒壶大眼瞪小眼,“没,没了……上酒。”
裴峥夺过她手中的空酒壶扔地上:“好了,喝开心了就送你回府。”
“嗯,开心……”林襄乖巧一点头,笑着笑着突然盯着裴峥,呢喃道:“你,你们裴……家,真不是个东西……”
裴峥一哂,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他起身掠上屋顶把那块瓦片填回去,翻身下来的时候,却见林襄摇摇晃晃,晃到窗子跟前,哗啦一下把窗子打开,一头栽了出去。
裴峥陡然一惊,一步掠至她跟前,惊心动魄接住将她捞回来:“祖宗,你要做什么?”
林襄打了个酒嗝:“荡、秋、千。”
裴峥:“……”
裴峥无奈地看着她,阖上窗子:“我们回去了。”
林襄目光涣散,偏头看着裴峥,而后笑容渐收,她突然狠狠捶了裴峥一拳,这一拳头打出去,脚下不稳,向前一栽,软绵绵挂在裴峥胳膊上。
裴峥一动不敢动身子僵成了一条人形立棍。
林襄垂着脑袋吊在裴峥胳膊上,含糊不清地嘀咕道:“我恨……你,为什么,哥哥们,大哥哥,二哥哥,尚未娶妻,没了,全没了……没了……”
裴峥抚额,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襄挂在他身上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裴峥僵立片刻,伸手把她滑落肩的大氅挑上去,问:“你还能走路吗?”
醉酒之人驴唇不对马嘴地回他:“……还要喝酒。”
裴峥:“……”
就在裴峥犹豫是扛她出去还是慢慢扶她出去的时候,就听林襄疑似喊了一声谁的名字。
他垂眸问道:“阿襄,你在喊谁?”
林襄歪头看他,神情恍惚,不说话了。
裴峥等了她片刻,直接扛在肩上往外走去,然而还没走到门口,他就又听到了那个名字。
混沌的声音响在耳侧,低且含糊,却听清了,他脚步一顿把林襄放下来。
“裴远?”裴峥双手扶正林襄,难以置信看着她,阴沉沉道,“原来你心里还在惦记他?一醉解千愁竟是因为他?”
林襄似乎对“裴远”二字过敏,听到那个名字后突然发起了疯,对着裴峥又抓又挠,而后委屈地落下两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