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峥尚未进暖阁,已听到陛下嘶哑的咳嗽声。
多日未见,庆隆帝比之前似乎要消瘦一些,眉间两道竖纹显得更深了,可身上依旧带着浮肿有着一种病态的虚胖,他脸色很差,明黄色的龙袍衬得他脸色更显蜡黄,他应当是刚下朝不久,尚未换衣袍。
如小内侍所言,裴良玉也在,他与正庆隆帝说笑着什么。
初春的天气,暖阁炭火很旺,热气扑鼻,裴峥抬眸不经意间与庆隆帝目光对上,不由呼吸一滞。
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他是尊贵的帝王。
儿时,小伙伴们都有爹疼着,唯独他没有,夜幕降临之时,孩子们玩得不着家,母亲们在家里煮饭,父亲们则满大街寻孩子们回家吃饭,小朋友们一个个被父亲牵着小手接走。
他蹲在家门口,看着大小身影从巷子前经过,心里很是羡慕,羡慕别人有爹,渴望有一双大手也能牵着他回家。
那时,他想,如果他的父亲是平头老百姓就好了,而不是高高在上连一面都无法见到的侯爷,也许那样,他也能体验到人间烟火,体验到一个完整的家。
可叹这个愿望无论如何也无法实现。
若南楚郡主没遭遇那场大火,在宫中平平安安生活下去,而他长在皇宫面临的也同样不会是人间烟火。
庆隆帝威严的目光一直盯着裴峥看,似乎透过他看见了什么人。
裴峥敛眉低目规规矩矩跪下见礼,再抬眸之时,神色如常,依旧是那张不见喜怒没什么表情的脸,一双冷冽的眼睛好看又无情。
“起来吧。”庆隆帝对裴峥招了招手,“自家人,不必拘礼。”
裴峥起身而立,等待洗耳恭听裴良玉的轰骂,他这个冒牌父亲克制着怒火没敢在陛下面前造次,撇开头对裴峥重重冷哼了一声。
庆隆帝从案几上扔过几本奏折:“这些都是参你的,是否属实?”
裴峥捡起奏折一目十行过了一遍,裴远牵头外加几个燕王党,对他一通弹劾,内容无一例外指责他孝道缺失,不敬父母,忤逆犯上。
阖上奏折,裴峥缓缓抬起头:“回陛下,别的微臣都可以认,唯独张知事女儿投湖一事与微臣无关。”
“怎么与你无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嫡母为你定下的亲事,你断然否决,人家张家女儿要脸,哪还有颜面苟活!”
裴良玉说着动了气,叉腰站起来:“你还把你嫡母的乳娘李嬷嬷一脚踹坏了腰瘫痪在床,你小小年纪无法无天,成何体统!”
裴峥神色不动:“依我的身手,若对李嬷嬷动手,岂会是她瘫痪在床。”
裴良玉:“什么意思?”
“恐怕她当场命绝。”裴峥冷声说道。
“你——”裴良玉太阳穴抽着疼起来,肝火上了脸,指着裴峥鼻子怒骂道,“在陛下面前,你还有恃无恐!你个逆子!”
庆隆帝神色波动了一下,在咳嗽声中揉了揉眉心,关于裴峥裴远之间不和的坊间传言,他也有所耳闻,但他们父子之间如此针锋相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今早上朝接到此般奏折之时,庆隆帝本没想管,鸡毛蒜皮的家事罢了,散朝后留下裴良玉随口打问了一句,又突然想起他亦许久未见过裴峥这个孩子了,便宣进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