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逢五的日子,那些前来祭拜鸭神的人看到小莲,有的顾自面对鸭架焚香祈祷不予理睬,有的则在焚香祈祷之余凑近小莲,似乎在跟她争持什么。
那跟小莲争持之人声调越来越高,鬼麋即便身处高高的鸭架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小莲,你怎么这么不听话!”那人说道,“你心心念念地要将自己奉献给鸭神作奴仆,可是你在这里跪祷了这么多天,鸭神理你没有?人家高贵的神只,岂是像你这样的凡人女子高攀得上的?你即便没生病、像以前那样貌美如花,人家鸭神都未必看得上你,何况你现在已经变成了这副看不得的模样?”
小莲回应的声音依然很小,鬼麋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什么,而从那个跟她争持的人的话语里,鬼麋大体明白了小莲出现在这里的缘由,不由叹道:唉,真是个傻姑娘,连神只究竟是什么都没搞懂,就义无反顾地要将自己奉献给神只,简直是在闹笑话!老子此刻便是你要痴心奉献的神只,可是老子今后的命运到底如何,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接受你呢?即便能够硬着头皮接受你,将来又如何销缴?
那跟小莲争持的人似乎是她的本家或者亲戚,见她恁般固执,冲她发作一通之后便要强行拉她走。小莲却非常倔强,无论人家怎么扯拽,她总是死命挣扎,让人家将她拽走的图谋无法得逞。
那人费劲巴拉地忙活一通,没有任何效果,不得不气哼哼地离去。
小莲也似乎耗尽了气力,不再直直地跪着,而是横躺在地上。
后来在鸭架下祭拜的人,临走的时候纷纷看着小莲,交头接耳地议论,有的啧啧叹息,有的撇着嘴嘲笑,诸般神情不一而足。
看到此情此景,鬼麋不由发出喟叹,既为小莲,也为他自己。在世人看来,小莲是一介弱女子,而他则是高高在上的鸭神,然而从本质上说,他跟小莲其实是同命人,都受悲惨命运的摆布,都是身不由己。小莲无端生发出那样的恶病,诚然悲催得很,而他这个在别人眼里高高在上的鸭神,又何尝不悲催呢?
一个高端武者,毫无因由地出现道心飘摇的情况,武道修为持续下降。为了改变这一令人绝望的状况,不得不进入那凶险重重的幻萼妖域寻找所谓的机缘,到头来机缘没找到,却找来一堆麻烦,最终被莫名其妙地禁锢在这里,由人变鸭,成了一个看上去十分高贵实则十分荒唐的鸭神。
这样的窘境,不知道何时才能摆脱,兴许有生之年会一直持续下去。
小莲情急之中还能琢磨出献身于鸭神的招数,而他这个鸭神即便想献身重生,又能献给哪个能够帮助他重生的大能呢?
从这一角度说,他甚至不如小莲。小莲起码还有一个明确的奉献目标,而他则连个明确的奉献目标都没有。
这就是一种令人憋屈至极的无奈,无奈之中又憋屈至极。
如果人生有重新选择的机会,他情愿做像小莲那样的弱女子,而不是这个被捆绑在鸭架上的鸭神。
可惜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命定的,自己无法选择。
鬼麋一边心怀沮丧地琢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小莲。
夜色降临,小莲没有像往日那样拄着拐棍回去,而是继续躺在地上,躺在深沉的无边暗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