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子脸色复杂,既没有阻止,也没有帮忙。
我扛起白川,与他跟在姚俞忠屁股后头跑。刚开始还能看见姚俞忠的影子,后来姚俞忠一骑绝尘,姚跑跑之名实至名归。
等逃出去的时候,恰逢夕阳如血,残光剩景染红山林。
西吐流金,皓月穿云。
我们一行人从地缝爬出,身体枯槁与僵尸没有二般。夕阳余晖在眼帘转瞬湮灭,我们感受到时光的无情,口中喷出一股浊气后,换了人间,冷月白霜均匀洒在头顶,好不凄凉。
“咯咯。”
姚俞忠放下彩线,眼中杀气涌动,便扑来要结果白川。
“你他妈干什么。”我急了,白川是我的伙计,也曾出生入死。
姚俞忠怒道:“祸根留不得,不可妇人之仁。”
“放你妈的狗屁,滚。”
“那个小胡子,你来说,这祸根该不该留。”姚俞忠此刻已是强弩之末,没多少力气纠缠。
我看向胡子,胡子慢慢吞吞说了句:“倘若现在杀了白川,没藏讹庞的魂魄会不会来夺舍我们?以我们现在的状态,会不会瞬间灰飞烟灭了?”
“这。”
姚俞忠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
没藏讹庞能夺舍白川,也能夺舍我们。这个时候杀白川,确实不明智。索性把白川当容器,将这千年的恶鬼困在里面。
“没藏讹庞的事,大家都有分,白川暂时先关起来,如何处置他,不由你一个人说了算。”姚俞忠再三警告我。
我不置可否。
胡子打圆场:“大家死里逃生,就别内讧了。找个地方洗个澡,吃点东西,不比吵架滋润?”
拖着几乎麻木散架的身体,我们爬向仙人峰下的营地。
爬着爬着,姚俞忠忽然撒手,仰面朝天,肚皮缩成一团大笑起来。
“哈哈哈,没说错,真没说错。”
“啥?”
我看老东西要作妖。
姚俞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江湖的事,真没说错,哈哈哈,太可笑了,他们没说错。”
笑够了,姚俞忠道:“跟你小夏爷下地的人都说,凡你小夏爷出没的地方,十墓九炸,十人九伤,偏偏愿意跟你下地的人络绎不绝。说跟你一块,必遇大墓巨冢,且你小夏爷口碑不错,不卖队友。”
“这有什么好笑的?”
十墓九炸,这我得说清楚,我真不是故意破坏名胜古迹。从法律的角度,我们怎么着,也算紧急避险不是?
“所以我说,你是盗墓界的一朵奇葩啊,哈哈,夏奇葩,哈哈哈。”
姚跑跑狗脸忒厚,恬着脸说我。
我怀疑这家伙会把自己笑死,姓姚的终于收敛,一指前方。
月光照耀的地方,紫薇中庭,北辰拱卫。一块白色的石头,如春雨竹笋,破土而出,仅仅一尺来高。
其色如云,其质如玉。
其形如龙,其声如吕。
白石出现的很突兀,周围没有任何山脉或岩石。
它就像天上掉下来,或地里钻出来,不存在任何规律。
月光下,白石散发一种奇异之光,直击人灵魂。明明石头不大,却让人仿佛在朝圣世间最纯净无垢的雪山,生出五体投地的冲动。
姚俞忠笑不出来了,他声音半颤抖半疯癫,就那么语无伦次的,带着哭腔:“昆仑,到了。风水的尽头,昆仑,到了。到了啊!”
“人间祖龙?”
我和胡子目瞪口呆。
夜色苍苍,天凉如水,未见满目青山,只一块白石。
昆仑在何处?
看着看着,我和胡子也带了哭声。世间事,总与人想象的不同,人类始终如井底之蛙,从古至今都没离开那口井。
多少人,多少牺牲,仅仅为了从井里搬出去。
何其可悲!
眼下我们都是光杆司令,没必要内讧。吃了东西,好好修整一番,姚俞忠带我们去看那块白石。
半尺高的石头,是什么概念?
太小了。
小到你一抬脚,就能跨过去。甚至江边的鹅卵石,大部分也比它大。可你真正动铲子去挖,就会发现,白石根本没有底部。
越挖,石头越大,洛阳铲打了三十米,这石头仍在延伸。
宛如海面冰山。
你看见的,仅仅为千分之一。
姚俞忠确凿道:“它就是古籍中记载的昆仑了,我以关外派的祖师爷起誓,咱们是站在昆仑山巅,第一批跨过昆仑的现代人。”
“实在难以想象。我以为,昆仑当是一座巨型绝峰,会是一条黑色隆起的苍龙,横亘在大地,无边无际,贯通乾坤。生出万条余脉,造就南北形胜。”我道。
姚俞忠道:“昆仑在书中是一种符号,本身未必有神话中那么宏伟。天外陨铁落到这,形成难以想象的深坑,昆仑从地上转为地下,不断随岩浆移动,被称之为‘秽土宫’。”
千百年来,人们之所以找不到古籍记载的昆仑,因昆仑“长脚”,没有固定坐标。
我们看见的白色石头,确实就是昆仑山巅。
人们看山,往往站在山脚仰望,赞叹其雄姿。而我们此刻,处在更高维度的角度,一抬脚,就能跨过昆仑。
山体埋在地下,露出来的就只有这么一点。
若非今夜天助姚俞忠,任何大师都会把昆仑山巅当普通的烂石头。
谁能想象,风水的源头,龙脉的根源,就是这么一小块白色的凸起。
姚俞忠说,这种山在地质学被称为“潜山”。山体埋在泥土中,且地质版块断裂,基本不会抬升或更矮。
世人都道昆仑为天宫。
殊不知,它是世界上最矮的山。
一叶障目,莫过于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