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惊蛰卷:慕容舍人叙录(2)
陈四娘:云珠已经被尚息东赞之侄尚赞桑抢走。按照蕃人习俗,云珠再不能改嫁别人,除非尚赞桑主动放弃她。
张谦逸:尚赞桑率领凉州三千骑兵驻扎在玉门关,时刻准备屠杀违背尚修罗命令的敦煌汉族,尤其对十一大户,严惩不贷。
陈四娘:……我不想知道那么多。卓夏是女人,我也是。不管谁当刺史,天不变,地不变,都不妨碍女人生孩子。昨夜,我梦见白铠甲青年骑着一匹白龙马,呼啸着,从身上跑过,周围顿时变成汪洋水面,波浪翻滚……不知道这个梦是吉还是凶……
张谦逸:你应该去问摩诃衍大法师。
……我希望张谦逸或陈四娘像阎英达那样呐喊:“我要刺杀牛魔王!”或者公布如何实施刺杀计划。然而,他们没完没了,交换垃圾信息。
我忍无可忍,大声呐喊:“张谦逸,你老婆喊你回家!”
声音在半空激荡。
我能发声了!我能够活动肢体了!我能够与外界沟通,我能听见“犊鼻裤”埋怨木梁铆合结构太牢固、大家纷纷建议通过意外失火方式烧毁衙门、都料匠质问谁来承担责任、谁愿接受处罚的声音。
忽然,视察人群不见了。我觉得奇怪,正要询问一名因为涂抹不掉木柱装饰画而焦头烂额的工人,却见尚律悉垂头丧气走进大院,对准工人脊梁狠狠抽几马鞭,懊恼说:“该死的索舍人,竟然嫌玉关乡部落距离莫高窟太远!哼!阿咪迟早要将他五马分尸!本来,大元帅计划着要进城到拆解现场参观,刚到城门口,那个该砍脑壳的忽然喊叫起来:‘尚修罗,你奶娘喊你回家吃奶!’大元帅很生气,掉转马头,返回了月牙泉衙帐。现在,拆吧,卸吧,以后,大元帅再没工夫来视察了,他要全力以赴检阅各部落出征西域马队和步兵……”
尚律悉离开后,我立即透过门窗往歇山顶建筑物内观瞧,里面黑糊糊,空无一物。我确实听见张谦逸和陈四娘在此交谈,现在为何不见他们的踪影?如果说声音来自别处,为何如此完整?当我专注地倾听时,大元帅并不在现场,那么,一团红影是谁?
……这些问题不敢仔细思考,我想方设法,努力完成原以为很容易的拆解工作。
半月过去,拆卸没丝毫进展。七名“犊鼻裤”担心受罚,结伙逃往龙城,被蕃兵捉回,拴在马尾巴后面游街。我很着急,曾央求陈家“水娃”帮忙,他们说绝对不会拆解祖宗作品。尚律悉并不责怪我,他和善地说这不是着急的事情,重在表演,要让敦煌土着知道吐蕃人改制的决心和意志。我也多次安慰自己,大不了回地窝铺修靴子,补鞋。有个“犊鼻裤”说莫高窟壁画中有好多“水娃”先祖的施工图,可以参考。四月初八,浴佛节,我陪同尚律悉前往洞窟,将建塔图、建屋图、伐木图烂熟于心。尤其是婆罗门拆毁穰佉王供养弥勒宝幢的写实壁画,屋盖已经拆掉,内部梁架结构暴露无遗,对我启发很大。我私下请人写了发愿文,承诺:“成功拆解衙门后,我将第一个月的俸禄全部捐给寺庙。”
当晚,我召集所有“犊鼻裤”,详细讲解拆卸要领。第二天,亲自上阵和大家忙碌半天,还是以失败告终。
我无计可施,写了长篇诗体辞职信,反复强调对先前修靴补鞋职业的热爱,呈交尚律悉。他不懂蕃文,让我读。刚读完开头,他就打断,说:“大元帅,节度使,还有我本人,都穿过你修补的靴子,很舒适。从来没有哪双新靴子能够做到如此合脚。你可以继续把修补靴子当成业余爱好,谁也不敢指责你玩忽职守。”
“我没想到拆卸如此困难,那些木结构似乎本来就是紧密相连的一个物体……”
“你曾保证用三个月完成拆解。”尚律悉高深莫测地说,“我从未这样要求过。三个月,三年,三十年,只不过是时间概念。你大概不知道,与衙门同时拆除的还有毒疮般生长在大地与河流之间的城墙,堡垒,烽火台,等等。我要将西汉以来留在敦煌的印痕全部抹掉,这是我与大元帅、尚息东赞、论悉诺完全不同的地方。实际上,我宁愿这些工作持续更长的时间,我要让汉人和他们的子孙牢牢记住这些工程及其细节。你知道,最简单可行的办法是一场大火。那样太快了,快得来不及让他们感受疼痛。”
“我接到多种方式恐吓,扬言要为阎朝报仇……其实,我与阎朝的死亡没有任何关系。”
尚律悉拍拍我肩膀:“在敦煌,你很安全。一切都在变化之中。我以汉族礼仪同时迎娶周念奴和盖丑憨,可现在她们已经完全按照吐蕃方式生活,还能说流利的蕃语。呵呵,女人的可塑性确实非同一般。哦,对了,索舍人不是很喜欢扯着大嗓门在公众场合发表言论吗?我喜欢这种性格。从明天开始,你以泄漏机密方式,每天教他一个吐蕃语词,借助其大嗓门和公众好奇心,迅速渗透,好不好?”
我犹豫不决。
“如果你不愿做这些事情,那么,就请将《战国策》和《尚书》翻译成蕃文。据我所知,大元帅已经拿到了王锡译本。尽管达桑尼从不看书,他也搞到了手抄本。”尚律悉喝完一斛青稞酒,说:“你根本用不着隐瞒精通唐语的才能。在敦煌,每个人都是透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