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青木卷：桑耶寺第壹组问答（1）
赞普问
据我所知，在达桑尼的人生历程中，发生过三次巨变。前两次，都有上乘理由解释，唯独这次突变，猝不提防，匪夷所思。我希望你们各自拿出干货来解读刚刚发生的事情：达桑尼皈依佛教的念头，是小树苗那般慢慢长大，还是像野马那样突然出现，突然消失？
益西旺布回答
臣佛教渐门巴修行者益西旺布谨言：
众所周知，尚修罗狂热偏爱野马，尤其钟情种马。这个爱好，影响到所有追随他的大将和士兵。他率领的大军以“野马”命名。在对陇右、河西和西域的战争中“野马”部队令唐军将士闻风丧胆，何也？因为这种军队充满偶然性和随机性，奇诡变幻，无组织，无纪律，无信仰，一切决定都随着主帅的心念在变。尚修罗不是因为喜鹊的一次偶然干叫改变了主意吗？他是不是曾经因为鸣沙山的色彩和鸣响变奏而改变作战方针，致使弹丸小城敦煌坚守十年之久？他是不是在即将攻打肃州前夕因为某士兵人忍不住打了三个喷嚏就下令几万大军掉头，转而向甘州突奔？而在中途，却又心血来潮，向南进入祁连山猎杀野牦牛取乐？尽管肃州、甘州两地军将被他搞得乱了方寸，尽管他后来侥幸攻破了两城，吐蕃付出的生命代价却远远超过获得的人口、牲口和其他财产。而在他毫无目的往来反复中中，有多少苍蝇、野鸽子、蚂蚁、麻雀、野驴、蚊蚋、野牛、流浪猫、老鼠、白狼等等死于无辜？这些生命与战争何干？它们牺牲的意义何在？尚修罗攻取河西、敦煌、西域后，确实占领很多良田，可这些对不习耕种的吐蕃人有什么意义？让那些唐朝俘虏穿蕃衣、说蕃话，在脸上刺上吐蕃文字，改农耕为游牧，他们就心悦诚服？心念归一？永远效忠王庭？这是不是有些荒唐？一个人的心性怎么可能在瞬间发生突然变化？追根揭底，探本穷源，尚修罗施行“顿然改性”方针，乃是受到摩诃衍顿门巴思想污染，他的种种策略，其实如同白驹、游丝、水气、野马、阳焰一样不可靠。目前，尽管尚修罗在河西、西域等地建立了萨毗节度府、瓜州节度府、小勃律节度府，它们对吐蕃何益？
近十多年来。逻娑大街小巷的商贩常常没来由地（大多发生在半夜三更）鸣号打鼓，互相庆贺，他们说尚修罗终于攻破敦煌城了，这是多么鼓舞人的消息。据不完全统计，至少二十二次是有人从梦中得知消息，大家空欢喜一场，又回去睡觉了。根据调查，那些下里巴人没有谁的兄弟或亲戚追随尚修罗出征。我问他们：“为何如此高兴？”他们都如此回答：“每天睡觉、吃饭、喝酒、赚钱、爱爱就那么一点点，有机会打破平静单调的日子，当然不能错过了！”我诧然，不可思议。且不管他们获得的消息准确性你如何，尚修罗夺取敦煌城这件事中，最快乐的是谁？尚修罗吗？不是，这有他送达逻娑的很多书信为证。那么，最高兴的就是那些追随他多年的将士？也不是。举行入城式那天，先后有二十二名获得大豹皮以上奖赏的武将实施谋害尚修罗计划，未得逞，却意外刺杀了阎朝。至于下级军官、普通士兵、嗢末部从、南诏士兵、回鹘志愿者等等，更是怨声载道。
仔细想想，这些距离胜利最近、切身感受胜利过程的各级人士尚且不知快乐滋味，何况远在高原深处的下里巴人？可以断定，他们突然间爆发的快乐都不真实，概由妄想所致。
妄想之念如同沙丘，此处消失，在别处呈现，绵延不绝。摩诃衍倡导的顿门佛法，如同风吹沙丘；尚修罗通过无休无止的攻城掠地获得快乐，也如同风吹沙丘。因此，尚修罗最器重的爱将达桑尼瞬间改变念头，乃是必然。他尚且不能保证二十二只箱子里的物品在环境发生变化时保持本性，又如何能够保证自己的心神自在安放呢？既然不能保证自己的心神放在相应的位置，又如何能够保证对赞普的忠心不被野猫明目张胆地叼走呢？如果保证不了忠心的不二地位，一切行动岂不成了虚幻的野马？
根据吐蕃监军在尚修罗围攻敦煌十一年间的秘密战报，尚修罗及其部属为寻找进入敦煌的准确通道煞费苦心。达桑尼奉命往月牙泉执行重要任务时，连续九次走错道路，分别抵达蒲昌海、居延海、百亭海、青海四大海，延误战机，尚修罗竟然没有问责；尤其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尚修罗攻占河西诸地，一路势如破竹，到了敦煌，却表现出千奇百怪的情状。有据可查的事实是，吐蕃大军逼近时，沙州刺史周鼎率领属从在玉门关迎候，尚修罗派达桑尼前往接洽。可达桑尼一直在昆仑塞、石关峡、瓠卢河、三危山、鸣沙山、截山子、墩墩滩、小方盘城、野马泉之间转圈，就是不肯与周鼎相见。周鼎只好锲而不舍地追逐。两人玩起捉迷藏游戏。达桑尼转了九十九圈后，沿莫贺延碛道向西去了，周鼎还在敦煌周围转圈。敦煌大族阎朝疲于奔命，非常不满，召集其他大族首领说：“周鼎在光天化日之下尚且找不到赫然雄伟的标志性建筑玉门关，又怎么能够引导敦煌？”于是，他们让周鼎死于某次外来发情之公蚊虫叮咬引起的中毒事件，焚毁周鼎签署的投降书，公推阎朝为刺史，对抗吐蕃。敦煌弹丸鸟地，何能坚挺十年之久？他们视尚修罗部队为野马：尚修罗的军事行动漫无目的，随即发生，其形状、实质，都如同野马。尚修罗亲率士兵围绕敦煌城跳锅庄舞、骑马舞、甩葱舞、钢管舞，他纵容下层军官与嗢末部女士表演透视装派对，表演蹊跷交媾术，在裸女身上吃烤肉喝青稞酒，人造雾霾天气，胡杨林玩湿身诱惑，举行豪华牛车博览会，聚集999名无业游民辱骂阎朝，讨要征地费、拆迁费，鼓动111名身份不明女性翘臀裸胸请求阎朝代替周鼎偿还其在任期间的包养费，等等。最初，阎朝、李大宾、吴绪芝等人认为吐蕃大军已经兵临城下，阴嘉政、阴嘉义、阴嘉珍、阴离缠兄弟则坚持认为众人所见都是幻象，是野马。他们说，尚修罗崇尚汉礼，他的军队绝对不会有怪异忤逆的举动。
于是，敦煌高层分裂为“实有派”和“野马派”。阎朝率领“实有派”准备月夜突袭。兵力部署完毕，即将出击，却发现城外空空荡荡，他迷惑不解。阴嘉政兄弟以讲经为由，迅速集会各行业人士，开讲前，五名文士就“野马”概念进行辅导阐释：野马乃是春天林泽中的雾气，雾气浮动，状如奔马，故名“野马”。请大家放心，“野马”是虚幻，太阳出来，就消失得干干净净。近日突现城外又突然消失的吐蕃野马便是明证。
有人问：我们亲眼所见除了黑马、白马、黄马、骊马还有神物女、委屈大飙泪、烈焰红唇、职场导师，以及书写各种咒语，绘制各种性交姿势的碗钵、花瓶、灯具、盾牌、旗帜等等，作何解释？
文士回答：“野马”另名“尘埃”，为何？扬在空中之土叫“尘”，细碎尘粒叫“埃”。“尘”与“埃”凝结各种生物的气息，蒸腾浮动，沸沸扬扬，和合分离，聚散相追，犹如奔马，唤作“野马”。因此，“野马”实为“尘埃”，“尘埃”也是“野马”，它们本质是虚幻。碗钵、花瓶、灯具、盾牌、旗帜当然是虚幻。你们眼睛所见一切、耳朵所闻一切、鼻子所嗅一切、身体所触一切、心灵所感一切，都是虚幻。一切都是虚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