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虚拟、添加、涂鸦、诬陷、吐槽、蹂躏等活动争先恐后上演时，臣处在无知无欲的状态，对外界毫无感知，甚至连“寄身于蒲昌海边的龙城大道还是与月牙泉为邻的敦煌龙城大街”这类简单问题都不能确定。

陛下，按照流传说法，臣本来是无意识、自闭、肉球状的侏儒。尚修罗率领大军进攻敦煌前夕，某位德高望重的苯教师因曾遭赞普流放，心怀仇恨，拟将臣为祭祀物，在莫高窟举行祈祷大会，诅咒吐蕃军。摩诃衍、昙旷等佛教法师坚决反对杀生。周鼎则以“战争就是此生命对彼生命的残害”为说辞，支持苯教师。敦煌很多土着信仰佛教，但虑及日益迫近的吐蕃大军威胁，以“侏儒阿嗜尼并非真正意义上的生命”为说辞，模棱两可，默许杀祭。周鼎宣布投票决定。摩诃衍在鸣沙山举行法会，指着被蚊蚋蜉蝣苍蝇“羁縻”的阿嗜尼对众多心神不定的信徒说：“你们看哪，这就是慈悲至善的阿嗜尼。尽管多年来被娱乐、被消费、被敷衍、被视作万恶之渊薮，但他从不自暴自弃，也不随波逐流，而是坚持光明正大的本性，忍耐，利他，以其卑弱的生命滋养其他更为卑微的生命，这难道不正是诸位孜孜以求的佛性吗？如果敦煌连这样一个生命都不容许存在，尔等抄写那么多经文、开凿那么多洞窟、塑造那么多佛像、描绘那么多壁画，有何意义？危险来临时，将此可怜弱小的生命推到最前沿，即便取得辉煌胜利，又有什么值得自豪？”

摩诃衍如雷鸣如狮子吼，声音立体环绕，与鸣沙山剧烈轰鸣交融混响。

佛教信徒都低下头，反省，沉思。阴家、索家、安家等敦煌大族对周鼎频频失语与缺位极为不满，他们连续三次照会，之后，周鼎紧锣密鼓安排转帖活动。很快，所有敦煌人都收到书写“有人活着，但已没有存在意义；人都要走向死亡，但谁情愿将几代人积累的财富拱手让给吐蕃强盗”的帖子。他们毫不犹豫在别人名字后面划上红勾，因为本人名下的空白处早已被侵占。最后，大家一致同意将臣与三十六头大青牛作为祭祀物，推举阎朝充当助祭，身兼“浴苯”、“祈祷苯”、“辛苯”、“剖割苯”、“坟场苯”、“计数苯”等数职。摩诃衍在鸣沙山、三危山、莫高窟、火烧湖、疏勒河、河仓城、阳关、玉门关等地举行三十六次演讲会，听众从一百零八人锐减到鳏、寡、孤、独四人。摩诃衍面朝白马寺静坐三日，做出惊人决定：代替阎朝执行助祭任务。

苯教师在激动中眩晕七天，呓语念叨：“我爱阿嗜尼！”

摩诃衍带只一件“龙城纯陀牌”铁凿和铁锤。为了确保祈祷效果达标，苯教师要求祭祀仪式在莫高窟前举行。臣对祭祀过程及内容毫无所知，坊间流传的各种版本不足为信，因此，臣开悟后所做第一件事便是查阅官方文书档案，其中有大量关于臣的记载。当时，敦煌形势混乱，销毁官方文书资料的案件时有发生，臣抢救相关资料七件，妥善保存。此次全部奉呈，请陛下判断：

摩诃衍竟然将所有大青牛放生？他挥舞工具，在虚空里开凿洞窟？果真有这样的事情？他竟敢蔑视本官命令？再查查看，探视清楚。谎报军情者，格杀勿论！

岂有此理！凉州已经陷落，蕃兵步步进逼，在这紧要关头，阎朝不思备战，却支持摩诃衍同时开凿三个大洞窟，意欲何为？哦？什么？开始有信徒响应他的活动？速去查明南区开凿洞窟的把式受雇于哪个家族。

摩诃衍玩什么魔术？他在开凿侏儒阿嗜尼？难道参加祭祀的人视而不见？张家、索家、阴家、安家、阎家和康家敦煌六大家族呢？敦煌的几大坐商，几大行商呢？所有寺院呢？其他把式呢？难道没有一个人晓得？继续打听，立即叫停开窟行为，没收全部工钱、工具、牲口、草料、米面、酒油、布匹，充为军费！

怎么回事？开凿洞窟的剩下摩诃衍一个把式？他只有一把铁錾、一把榔头、一把角尺？查查清楚，看到底谁是供养他的人。哦？他不吃，不喝，不歇？你没说梦话吧？军中无戏言，请考虑清楚在发言。什么？你还坚持说摩诃衍高过九丈？有种！本官现在就把你杀了。执法地就在莫高窟。以后，无论僧俗还是商贾，只要违背法令，一律严惩！

作为打窟匠的摩诃衍真的高过九丈？前天，有个士兵如此汇报，他当场被枭首示众。很多蝇虫围绕其尸体飞舞，歌唱，嗡嗡呶呶地嘲笑那个数字——九丈。本官不希望报告有任何不实之词。你认真想一想，有这么高的人吗？摩诃衍承担的任务，乃是作为苯教师助手肢解大青牛、侏儒，而不是对着冰冷的石崖开凿。祭祀黄金时间段即将过去，倘若摩诃衍公然违背规定，每位执勤士兵都可以得而诛之，作为祭祀物。本官清楚，敦煌人根深蒂固的观念是戒杀，更不敢向僧人开刀。可是，吐蕃将领尚律悉残酷杀戮降众的血腥气隐约可嗅，他们的马蹄将会使良田变为荒地，他们的铁枷绳索将羁押任何一位不服从使唤的孤傲族首或其漂亮妻女……哦，城破后的场景真是无法想象。如果你非要把难题推给本官，如果你继续固执己见，那么，另一群饥饿的飞蝇将以同样的方式取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