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筠屈膝福身,踩着天光走到院子里。
建章宫,寝殿。
建文帝躺在榻上嗯嗯啊啊的呻吟,“水……水……水……”
杨太后跪在佛像前念着经文,檀香浓郁地差点把顾长堪给轰出去。
“杨云阔,你又在做什么?”顾长堪捏着鼻子,远远的站在门边。
杨太后微微低着头,像是个母亲。
顾长堪偏头深吸一口气,然后捏着鼻子冲进来,“杨云阔,建文为什么突然病了?”
杨太后长叹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事,我唯有在佛前为他祈祷罢了。”
顾长堪语调生硬,“杨云阔,他有病了,你就该给他叫太医,你搬个佛像来,在这里烧香,你是要熏死他,送他早点殡天吗?”
杨云阔起身,那这她那副菩萨像看着顾长堪,“看起来,摄政王的心情不错?”
顾长堪坐在榻上,架着腿,得意地道:“对。”
杨云阔嫌恶道:“又被温孤绛都骂了?”
顾长堪撇撇嘴道:“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一天到晚尽想着我被骂,我就不能家室和美?”
杨云阔眼尾上挑,“你?家室和美?你……你不是要笑死我吧。”
顾长堪将腰上的玉佩摘下来,举到她面前,“你看看,这个,她送我的生辰礼。”
杨云阔瞥了眼玉佩,又看着顾长堪,费劲儿的道:“顾长堪,你是没有见过世面吗?这个玉佩,色泽既不明丽,也不通透。一看就是个下品之货。呵……就你当个宝。”
顾长堪鼻子出气,哼了声,“你才不识货,她送的东西,就是最好的。只有你这个……菩萨,才高高在上,不沾红尘。”
杨云阔不跟他辩解,只深深的看着建文帝,建文帝嘴里依旧在呢喃着“水”,可顾长堪却好像没有听到,杨太后根本不理他。
顾长堪侧身看了下建文帝,“他怎么了?”
杨太后胡诌道:“见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吓着了。”
顾长堪狐疑地看了眼她,“不干净的东西?”
杨太后又续了三炷香,“佛祖保佑。”
顾长堪听着她慢悠悠的说话就头疼,“杨云阔。”
杨太后轻声道:“陛下恐怕时日无多了。”
顾长堪目光里没有了玩笑,“陛下?那个陛下?还是……两个?”
杨太后将床头的绢子拿在手里,“这孩子,生错了啊,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生在了这帝王家呢。”
顾长堪听着她不着调的话,冷笑了两声,“杨云阔,你真是个好执棋人。永祚帝两次死,都是你弄的吧。现在你要杀建文,都给他弄得这么好的一个名头,‘见了污秽的东西’,哼……杨云阔,好算计。”
杨太后置若罔闻,“摄政王,饭可以乱吃,但话可不要乱说,少血口喷人可不好。”
顾长堪往常看她这样对其他人,只觉得痛快,叫对方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现在落到了自己身上,总算知道了,这样避重就轻的说话,最叫人烦了,你又逮不住她的错处。
杨太后轻轻拍着建文帝,哄着他入睡,顾长堪抓住她手腕,逼视着她的眼睛,“杨云阔,你要他死。”
杨太后轻轻挣拖了下,挣脱不开也就放弃了,只侧头看了眼屏风边的念一。
念一颔首退下,将门扉紧扣。
顾长堪莫名其妙的放开她,“青天白日,你关门做什么?”
杨太后理了理衣袖,“你一个王爷,既无召命,又无圣旨,却随意出入后宫,又是意欲何为?”
顾长堪没有想到她这么快就把事情划分得一清二楚,像是这些年的情谊都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脸色遽然就冷下来了。
杨太后眉目舒展,微微垂眸冷笑,“顾长堪,人要有志气,你自己说的要‘犹如断簪’泾渭分明,那就该说到做到。”
顾长堪磨着后槽牙,硬气道:“好啊,好,杨云阔,咱们就看看,文武之间,谁更胜一筹吧。”
顾长堪气得起身就走,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你不是一直建文小儿当成亲亲儿子吗?现在怎么下得去手的?”
杨太后给建文帝掖了掖被角,反问他,“你之前不还想用永祚帝?”
顾长堪说到这就来气,“你说不用,我就说不用。我还不够顺着你?你现在是铁了心要用顾明朝。”
杨太后回头望着他,“因为他有野心。”
顾长堪百思不得其解,“什么?野心?!”
杨太后慢慢吁气,“顾长堪,有野心,他才不会甘居人下,等他坐稳了帝位,那时候,就是咱们陈国走向中兴的……”
顾长堪瞠目结舌的看着她,“你真是想千古流芳——想疯了。”
杨太后走近他,“『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1』。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今天亦如是。”
『1』:出自《论语·卫灵公》,指愿意为了理想而牺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