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潇打开牢门,三两步抢上前,与燕破岳抱了个结结实实。凌寒站在两人身旁,又欢喜又紧张。她虽大大咧咧,可此时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只是呆呆望着燕破岳又脏又黑的脸,还有那乱糟糟的胡子,心想,他留胡子可不好看啊。
燕破岳松开欧阳潇,挑眉轻笑:“小杨,你瞒得我好苦啊!”
欧阳潇答得真挚:“大哥你当年冒死从箭阵中将我拖出来时,可不知我姓欧阳。大哥莫要与小弟生分了,否则小弟……愧疚万分。”
燕破岳知他性子,心头越发激荡,便点点头,这才转而看向一旁的凌寒。四目对视,俱是无言。凌寒柔声道:“你别担忧,杨潇已经请了圣旨,一定能救你出去。”
燕破岳自出事之后,虽频频想起她。但思及自己生死未卜,往往强行压下思念,将她置之脑后。今日终于死里逃生,她竟不远千里来探望,俏生生站在眼前,一时怔怔望着她,心头又感动又心疼,往日的油腔滑调,反而全派不上用场。
便在此时,凌寒全身一抖,又打了个喷嚏。
燕破岳瞧她身量单薄,脸色有些乌青,不由得伸手将她的手轻轻一握,果然冰凉。他身上衣物脏乱,带着镣铐又脱不下,便转而对杨潇道:“小杨,把你外袍给她穿着。”
欧阳潇一愣,他身上的外袍,倒是方才出门时,欧阳烁给他披上的,干干净净。
他缓缓除下外袍,递给凌寒。凌寒迟疑的瞧着欧阳潇,欧阳潇看懂她的眼神,是怕自己受凉,轻声道:“我没事。”凌寒也怕自己生病反而耽误事,也不推辞,接过披上。
她人本就瘦小,欧阳潇的袍子实在太宽大,就露出张小小的脸,长袍拖在地上,十分不伦不类。燕破岳望着她便笑,心想,她可真是小啊,搂在怀里,更是那么一点点。欧阳潇却只是默然,脑子里冒出个念头——她穿着他的衣物,这实在太亲密太不该了。可她终还是穿了他的衣物……
过了片刻,欧阳潇才接着凌寒的话茬道:“大哥,黑水河到底发生了何事?”
燕破岳沉思片刻,便压低声音一五一十都对二人说了。
凌寒听得怒火暗生。方才在房间里,她对看似温厚的太子与活泼诙谐的五皇子印象还不错,未料他们为了争权夺位,竟不惜前线战士的性命!甚至还连累了燕破岳这样难得的将才。可转念一想自己看过的政斗夺权小说,这些手段,似乎又是他们的位置决定的,又只能叹息了。
欧阳潇早料到其中有蹊跷,只是万没料到两人已闹到这个地步,沉默片刻,却只是满怀歉疚对燕破岳道:“连累大哥了,我先代他们向大哥赔礼!”
燕破岳却道:“你见外了。若没有你,我此刻已身首异处。”
三人又互相嘘寒问暖一阵,欧阳潇想起一事,迟疑片刻,还是开口:“阎怀敏那老王八也在这里。”
燕破岳脸色微变,目光转向凌寒:“老王八没对你如何吧?”
凌寒想起手腕上被阎怀敏捏得乌青的一圈,摇头。
燕破岳却不太放心:“若是他挑明身份,说凌寒是他的义女,索要回去,如何是好?”
凌寒心头一紧——这便是她一直忧心的事,可欧阳潇昏迷后,那阎怀敏一直没出现向两位皇子索要她,倒让她忐忑不宁。
欧阳潇却微微一笑:“当日凌寒被丁连山掳走之日,那老王八便对我皇兄说,女儿和女婿新婚之夜尽遭仇敌毒手,葬身火海,还确认过两具尸身。他这可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如何能从我这里要人?且烨儿和烁儿,都见到我与凌寒……”
他的声音猛的煞住,他原本的意思是,凌寒被他一路抱进来,那么多人看见。阎怀敏若是相认,将来凌寒自然会做他的王妃。所以阎怀敏一定不敢相认。
可当着燕破岳的面,要如何说?
燕破岳见他忽然住口,也没多想,接口道:“你与凌寒如何了?”
凌寒忽然笑着接口道:“他们见杨潇从来不近女色,这次带了我来,误会了我们的关系。他……阎怀敏自然不敢认,怕皇帝把我指婚给杨潇。”
燕破岳闻言不由得笑了:“误会便误会!就是要令老王八哑巴吃黄连。凌寒,这些日子你好好跟着小杨,他不敢动你!”
见他心无芥蒂,欧阳潇没来由却觉得有些愧对,于是越发真挚道:“大哥,我定会救你出去,护好凌寒,放心!”他想起一事,又微微一笑:“况且那老王八,在这里也呆不了几日。”
“哦?”燕破岳和凌寒都有些意外。
欧阳潇笑道:“我向皇兄写信求他放你时,也提到两位皇子都在前线,军权分散,于指挥不利。现下又出了黑水河的事,建议由阎怀敏护送太子殿下回京。依皇兄的性子,必会招他回去。”
两人闻言大喜。
三人又坐了一会儿,欧阳潇功力深厚,扬声命狱卒送来酒菜。两兄弟对坐着饮了,虽身在囚笼,一室简陋,但彼此心意相通,又有凌寒在旁添酒,均觉得满心都是畅快温柔的情怀。
饮至半酣,欧阳潇停杯道:“我只怕是要回去了。”
燕破岳和凌寒均是一怔,欧阳潇苦笑:“去年,皇兄便透露出让我回金陵的意思。这次……蓝伽城一役太过凶险,他必定不高兴。如今我又主动求他,欠了他大大的人情,不能不归。他一人支撑江山社稷,身旁也需有个信得过的帮手。”
“那你还会回来吗?”凌寒问。
欧阳潇坚定道:“当然。”
燕破岳什么也没说,与欧阳潇满饮一大碗,才道:“待战事一了,我们去金陵探你便是。”
欧阳潇长眉一扬:“极是!小弟便在金陵恭候大哥与凌寒!”
约莫是谈及分离,两人饮了一阵,便都没说话。地牢里静悄悄的。燕破岳靠在墙上,微阖双眼,悄悄盯着凌寒的脸。杨潇则是端坐如山,想到回金陵后,如何向皇兄解释黑水河的事,不由得有些为难。
凌寒一直没好意思插空跟燕破岳说话,眼见两人都不吭声了,张嘴想对他说什么。可她似有满腹的话要说,到了嘴边,却都觉得不重要。只是默默望着他完好如初,已觉心头一块大石落下。
她欲言又止,燕破岳看得分明,低笑道:“这一路过来,没受苦吧?”
“没。多亏了杨潇。”凌寒盯着他明亮的双眼,只觉得那含笑的眼神,令自己整颗心都荡漾在他的眼波里。
欧阳潇一抬头,便见大哥目光极柔和的望着凌寒,而凌寒虽神态拘谨,眉梢眼角却都是羞怯的笑意。他们明明神态坦荡、言语寻常,可他却分明察觉到,那是不同的。
他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同,可就觉得这两人低声说话时的神态,与三人一同交谈时,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