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腿已经烂完了,骨头出来了,再不截肢,等死吧。”
半根骨头里爬满了蛆虫,白白胖胖蠕动起来,这可不是后世无菌养出来的医疗小可爱,而是重度污染培养出来的,夏天还没到,苍蝇就生了出来,趴在腐肉上产虫,虫孵化以腐肉为食有一定清理伤口的作用,可惜他这腿拖了太久,根本保不住。
截肢没有麻药,拿上锯子硬切,中间病人一度痛到晕厥又痛醒。
“疼啊!娘啊!”
“按住他!”
阿英没按住人,血喷涌而出,喷了她一脸,慌乱中,她想把病人按回去却做不到,人在疼痛中爆发的力气很大,她人小根本拿不住,连庄婉都被狠狠甩开撞在地上。
“舅舅!”
郑元距离太远,来不及帮忙。
阿英急的满脑门子汗,那病人挣扎着跑到门口,血流了一地,这时帘子掀开了,朱重八一个健步冲进来,他力气大的很,一下子将人撂倒在地。
“姑娘,没事吧。”
拿起锤子和锯子,朱重八问话的时候阿英果断冲过去,对准那条仅有筋脉相连的断腿就是狠狠一下。
“啊!!!”
摔蒙圈的病人这才反应过来,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阿英摸了摸面具上的血,手上身上血更多,搞得狼狈极了,她对目瞪口呆的朱重八说道:“把人抬到床上去,我要包扎。”
“唉唉唉好。”
这姑娘看起来文文弱弱的,怎么就……就怎么厉害呢?
朱重八骇得半晌才回过神,他低下头,看见阿英正在给病人包扎,那一下子干脆利落,骨头整整齐齐断了,断腿放在一边,伤口用白酒清洗后裹上纱布。
雪白雪白的纱布,顶好的东西。
朱重八只在地主家的八姨太太身上见过,那婆娘得了件棉纱做的衣服,搭配着什么羊绒围巾,坐在四人抬的滑竿上,招摇过市炫耀着,据说那条围巾足足五十两银子,是稀缺货罕见的不得了。
那棉纱绣了暗纹,轻薄柔软透气极了,没有围巾那么昂贵,但也要半两银子。
“撕拉”
撕裂声打断朱重八的思绪,目光落下处,那柔软轻薄的棉纱被狠狠扯成两半,浸泡过药粉后,绑在伤口处止住了血。
绑扎伤口的少女一身麻衣。
那麻衣一定很粗糙,靠近领口的地方隐约露出一抹红痕。
那肌肤白的像雪。
白里透着晶莹剔透的莹润。
朱重八被烫伤了一般,狼狈不堪的挪开目光,生怕被看出端倪。
他想,这姑娘知道棉布的价值吗?
她为什么要用棉布去救治这些难民,而不为自己做件衣服呢?
这个疑惑困扰朱重八。
“衣裳?”洗干净手上血迹,阿英闷闷的声音响起来,带了几分不屑一顾的嗤笑:“我可缺衣穿?可缺饭吃?可缺肉食?”
“衣以蔽体,食以裹腹,足矣。”
阿英站起来,收拾好东西,转身走向下一个病人。
洪灾后难得是个大晴天,阳光透过麻布袋子的缝隙,洒落进来,宛如一层金色的薄纱披在纤细窈窕的少女身上。
鸟嘴面具,麻布衣,戴着手套,说话间手上功夫不停歇,快速利索包扎好下一个病人。
她好像晨曦里的金凤凰啊……
朱重八摸了摸心口,里面热乎乎的,像有团火点燃了心尖,呼啦一下燃烧起来。
“姑……姑娘……俺、俺想知道你的名字……是不是很冒犯……”
朱重八屁颠颠追了上去。
“啊?名字啊?我姓郑,叫郑英。”
未来的明太祖居然问自己名字耶,阿英没有那些玛丽苏的想法,主要是她现在狼狈的要命,血污混合着恶臭,一层又一层,半点肌肤都没露出来,自己也没漂亮到朱元璋一见钟情的地步。
“郑、郑英姑娘,俺叫朱重八。”
朱重八磕磕绊绊的说着,阿英点了点头:“我知道你叫朱重八。你家里排行老八嘛。”
“是是的。”
朱重八快被自己气死了,明明是个爽朗沉稳的性格,在阿英姑娘面前怎么就这么不中用呢?
很多年以后,某个君临六合,唯我独尊的开国之君面对自家心爱的皇后,照样说话磕磕绊绊,没事儿就喜欢脸红,成了整个大明最大的奇怪,满朝文武达成共识,惹谁不能惹皇后。
“你哪儿姓郑啊。”
听到这边儿出事儿了跑过来的郑元虚惊一场,冷不丁插了句嘴:“阿英你们家姓马的啊。”
郑英:“?舅舅你疯了吗?我一直姓郑啊。”
郑元:“不是啊,你爹姓马,其实你应该叫马秀英才对,按照你们家这辈儿排名,你那个早逝的嫡姐叫马秀雅,所以你妈给你取名秀英。”
郑英:“?”
郑元:“你醒醒吧,傻孩子。”
郑英彻底无语,哆哆嗦嗦指着舅舅暴风雨哭泣:“叫了这么多年郑英,今天告诉我我姓马?”
郑元挠挠头,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你爹那情况又不是不知道。”
郑英三观都崩塌了:“你为啥不早告诉我!”
郑元无辜极了:“你也没问啊。”
村里面郑阿狗,张阿猫,刘二季,张口闭口就来。
阿英她爹是犯事儿潜逃,为了不拖累妻儿,只带了阿英的小妾她娘。生活在村里顶着个异性不好听,郑阿公又真心爱惜阿英所以改了郑姓,郑元更是将阿英当亲生女儿养大的。
要不是今天听到这话儿,他心血来潮插了句嘴,估计直到死阿英还以为自己姓郑。
郑英仰头一倒。
“阿英姑娘。”
朱重八你给我滚蛋!
滚滚滚!!!
郑英,啊不,马秀英掩面而泣,舅舅误我!
知道自己姓马,叫秀英,郑英对这个朱重八就格外警惕起来。
朱重八抱着碗,刚靠近——
“你离我远点!”
郑英挥舞锅铲,张牙舞爪,往他碗里添了满满一碗粟米粥。
朱八八抱着碗,噗嗤噗嗤喝碗粥,委屈巴巴瘪嘴。
八八委屈,八八不说。